叶鸣赫的脸颊几乎贴在苏念的脸上，他侧头言语，鼻尖就触到了她的肌肤，不知有意无意，还带着让人心痒的摩挲。苏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在他说完，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擦干手，寻来一件干净外袍披上，转身离开了。
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同鹤安说，他去了鹤安的房间。
鹤安性子古怪，他可以一整天都在自己的屋子里，自顾自地玩儿，玩儿的东西也不似同龄人，爱摆弄一些有机括卯榫的木质小物件儿。
叶鸣赫进屋，他头也不抬，就知来人是谁，道了一声：“爹爹。”
叶鸣赫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看着他玩耍，斟酌片刻道：“鹤安，父亲要娶苏念为妻。”
鹤安抬起头，“嗯”了一声，又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小玩意儿，叶鸣赫没言语，过了许久，鹤安好似才反应过来又抬头，这次他眼眸中透着些许不安，“姨娘不喜欢我。”
叶鸣赫双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向鹤安倾过去，正想开口，却见鹤安挤出一丝笑容，“爹爹见姨娘就开心，鹤安希望爹爹开心。”
叶鸣赫倒有些意外鹤安能这么说，这样便是接受苏念了。
鹤安的心思，他当然能看的出，这孩子一直希望自己能和他的母亲多亲近些。是以丹秋娘每次来府邸，他也尽量表现出那种“亲近”。
他以为鹤安会抵触他娶苏念，却没想到他这样懂事乖巧，毕竟一个正常孩子都未必能接受管别的女人叫“母亲”，更何况不同于其他孩童的鹤安——一个亲眼看见自己生父被折磨致死的孩子。
而且，叶鸣赫也发觉，苏念确实不喜欢鹤安。鹤安心思敏锐虽觉察出这一点，但会更在意他这个养父的想法。
他探手摸了摸鹤安的脑顶，鹤安又道：“我去见姨娘，给她带礼物。”
叶鸣赫的手一顿，“鹤安你……”
鹤安从柜子里翻出一件人偶娃娃，抱在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爹爹，我可以的。”
叶鸣赫笑了笑，“行，那走吧。”
他牵上鹤安的手从屋中走出，到自己的房门口抬手敲门。苏念已沐浴完毕，换好了衣物，她闻声将门打开。
鹤安鼓起勇气把怀中的人偶塞给苏念，低声道：“姨娘，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送给你。”
鹤安说个长句都有些费劲，说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在叶鸣赫身后，而是勇敢地站在原地，一脸希冀地仰头看着苏念，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苏念看着门外的父子俩，还不知怎么一回事，更没瞧见鹤安给她塞了什么，她垂头看手中的物什。
这，这不就是鹤安在自己屋中的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那个人偶吗？
她脑中“嗡”地响了一声，紧跟着那晚被鹤安和这个人偶支配的恐惧和惊慌，霎时裹挟着自己，她的笑容僵在唇角，眼睛瞪得奇大无比。
叶鸣赫见状，正想询问苏念是不是不舒服，就见苏念呼吸急促，惊惧地将手中的玩偶扔了出去，又瞥了一眼鹤安，踉跄地往后退。“拿开，快拿开。”
她看着鹤安，就像看着世间最可怖的一个什么东西。
那似曾相识的神情，让叶鸣赫也想到那一晚，苏念编排鹤安去他屋里吓她。他迅速去看鹤安的反应，担心他被苏念的举止伤害到，果然，鹤安讷讷地看着扔在地上的娃娃，又十分委屈地看向他，眼中虽没有泪水，可神情比哭还难看。
叶鸣赫脸色沉郁，抬眸盯着苏念，“苏念，你又在做什么？”
苏念犹自陷入那晚的恐怖回忆中，叶鸣赫的声音叫她忽然回过神，她赶忙道：“叶鸣赫，这个人偶就是——”
“国公爷，不好了！”
忽然一楼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苏念还从未见过胡川有如此慌张的时候，不敲门未走近就这么喊了出来。她与叶鸣赫都往外走，看着楼下。
叶鸣赫道，“什么事？”
胡川焦灼地要再张口，一旁的青珏捅了他一下，他看了一眼苏念没吭气。这眼神太刻意，苏念莫名其妙，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她看向叶鸣赫，叶鸣赫也看着她，但叶鸣赫没说什么，只身一人下楼去了。
苏念知道他们有意避着自己，便不敢贸然跟着，只能在二楼观察动静。
叶鸣赫刚下楼，胡川和青珏迎了上去，胡川压着声音道：“圣上召见国公爷急入宫……”
苏念自然都听不到，却感到自己的裙边被扯了扯，垂眸去看，鹤安已将刚才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抱在怀中，“苏念，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他声音低沉，透着和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沉稳，一点都不似方才那般小心翼翼，还，还直呼自己的名字为“苏念。”
苏念有种错觉，鹤安看着是个小孩，内里的芯子应该是个大人。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喜欢，你也不应该当着我父亲的面扔呀，真不够聪明。”鹤安眼瞳漆黑，像有暗涌流窜，他步步紧逼。
“鹤……鹤安，你别过来。”苏念脑子很乱，甚至都不知晓鹤安在说什么，她飞速看了一眼叶鸣赫，他们三人还在低声交谈，她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往后退。
“嘻嘻，苏念，你别退了，要掉下去了。”
鹤安的笑，让苏念白日里有种如坠恶鬼坑的感觉，她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但于此同时她也听清楚了鹤安的话。
她回头看时，见自己身后一步之遥就是楼梯，若未经提醒依然后退，她就要从这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下去。
可……鹤安明显是要把她逼到此处，为何又“好意”提醒？
她猛然惊觉，忽然就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鹤安故意的！
只见鹤安依旧步步紧逼，走到楼梯前停了下来，她伸手要去拉住鹤安，但为时已晚。
鹤安凄厉地高喊了一声：“姨娘，不要！”旋即自己从楼梯上跳了下去。
叶鸣赫一惊，拧着长眉迅疾冲向楼梯，青珏和胡川也随之而来，可还是晚了。
鹤安滚到最后一层，额角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他看着叶鸣赫，低声嚅嗫：“爹爹……”
本是紧紧攥着人偶的手松开，他昏了过去。
叶鸣赫将昏迷的鹤安抱在怀中，抬眸看着怔愣在原地苏念，冷声质问：“苏念，你为什么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不是我……是他自己……”
苏念正说着，叶鸣赫抱着鹤安上楼，经过她时，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叶鸣赫将鹤安安顿好，同胡川青珏要离开时，只仔细交代张妈妈：“给鹤安请个大夫，你亲自照顾好鹤安，别让任何人进鹤安的屋子。”叶鸣赫将“任何人”咬字极重，若有似无地瞥了苏念一眼，就走了。
自始至终没再和苏念说一句话。
自打鹤安滚落下楼，苏念始终僵直地站在楼梯口，沐浴后她穿着就寝的衣物，有些薄，这会儿她感觉到了冷。
张妈妈叹了叹气，也没说什么，便忙里忙外地请大夫照顾鹤安。
鹤安的房门紧闭，偌大的二层寝阁就她一人僵立着，她站得双腿发酸，都快没知觉了，才转身回到屋中。
……
叶鸣赫去往宫中御书房，南司丞在半道等着，左右无侍从，引路的公公乖觉，趁此退了下去。
叶鸣赫行礼，南司丞先急着开口：“方才父皇与兵部、吏部、礼部商议，先暂且压下你带兵出征北疆的事。”
叶鸣赫蹙眉，“为何？有其他人选？”
南司丞道：“你不知？”他恍然，“是了，你来时入的景风门，国子监的学生和试子们是在朱雀门跟前请愿。”
叶鸣赫从胡川和青珏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青珏机灵，一开始就觉察出此事和卫慈有关，所以就避着苏念。
但他还不知此事牵连甚大，凝目看向南司丞，“……于是圣上要卸臣兵权？”
南司丞缓慢颔首，“为首的是国子监的学生李子听，明日春闱，也不知这些学生里有多少会参加，禁军御林军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不能镇压。这缘由……你可是他们说的那样，你和荆州卫慈有过节？”
提到春闱试子，叶鸣赫心中已了然大半。
他本就掌西北军权，再握上北疆的，与外族接壤的防线他就包揽半数，只怕让很多人都睡不安稳。
他身处高位，知晓这样行差踏错一步必然摔得很惨，但西北近年来与鲜卑和平共处。他又急于立功，好用功勋换与沛家的退婚，才不得不走这一步棋，但还是因今日在兰兰园与卫慈有嫌隙叫人拿住了把柄。
“打了一架，借题发挥罢了。”
打架？
南司丞：“……”他这才留意到叶鸣赫嘴角带伤。
卫慈在荆州时，才名都远播到长安，是能入春闱三甲呼声最高的试子，明日就是春闱，楚国公会犯浑和卫慈打架？
他一个武夫对书生，有理也变得没理，就不怕给人打出个三长两短么？
——虽然看着那伤似乎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臣最多再休养半月便可恢复如初，北疆的兵权臣不能交。学子请愿因臣而起，臣先去朱雀门瞧瞧。”叶鸣赫道。
南司丞拦着叶鸣赫，脸色依旧不好，“你去瞧也没用，只怕还会激化矛盾，孤代你去吧，你先去御书房稳着父皇和那几位大人。”
顿了一顿，“孤已安排人去寻卫慈了，你也尽快让你的私卫寻人。”
叶鸣赫眉头深锁，“怎么？卫慈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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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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