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木云木夕
屋内,文氏已经醒了。
陪房和婢女白果正围在床边说话,杨枝也坐在一旁听着。
陪房说了自己的想法,让文氏收养姜锦年,一来,她和七小姐一般大,长得还有几分相像;二来,她这么巧出现在观里,说不定是上天的旨意。
白果却不赞同,“袁姐姐,咱们小姐尸骨未寒,你就让奶奶收养别人,这未免也忒凉薄了些。”
文氏此时正沉浸在失去爱女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又没见过姜锦年,是以,并不愿意收养她。
与其收养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人,还不如给丈夫纳一房小妾,生了孩子记到她名下,好歹是丈夫的种。
“袁贵家的,你莫要再说了,妞妞刚走,我真没心思考虑这个。”文氏有气无力,面色不虞道。
白果心里一松,幸好主子和她想法一致。
“奶奶,”袁贵家的并不死心,继续劝解道:“那孩子真的长得和咱们七小姐有两三分像呢,您便是看不上她,不收她做养女,买回去当个粗使丫头也不亏呢。看着她,多少可以慰藉奶奶思念咱们小姐的苦。”
杨枝眼神一闪,忙插道:“信士有所不知,那孩子高烧烧坏了脑子,已经变成傻子了。”
傻子怎么能给大户人家做养女或是丫头呢?
她倒是可以争取看看的。她多聪明呀!
文氏眸光一震,看向杨枝,颤声问:“你说什么?她、真成了傻子?”
那不就和妞妞一样了吗?
难道这真是天意?否则怎么会这么巧?
文氏心里疑心妞妞的魂魄转移到了那孩子身上,一时之间又惊又喜又惧。
杨枝忙点头道:“信士,千真万确。才小道问她叫什么,她都答不上来,还坐在地上撒泼呢,好好儿的裙子都叫她弄脏了。”
文氏眸光闪了闪,看了一眼躺在罗汉床上的女儿,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于是她挣扎着起身,亲自抱了女儿,去前殿找紫清道长。
她打算问问紫清道长的意见,想确认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妞妞。
结果一出门,便撞见了姜锦年。
文氏一怔,死死抿着唇瓣,半晌无言。
袁贵家的见状,忙笑着去逗引姜锦年,问她吃过朝食没有。
姜锦年乌黑晶亮的鹿眸扫了文氏等人一眼,朝袁贵家的点了点头,还弯了弯唇角,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方才她们在房里说的话,她全都听到了。
眼前这位夫人痛失爱女,而她有机会当她的养女,离开这里。
她得想办法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氏看向姜锦年的眸光动了动,暗道:像,太像了,尤其她们笑起来都有一对酒窝,哪能这么巧呢!
此时杨枝也动了想跟文氏下山的心思,见姜锦年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登时气得牙痒痒,上前一把拉住她,说要送她回房休息,“……一会儿周师兄给你送药来,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姜锦年却伸手递给文氏一个素包子。
这个包子她本来是带给杨枝的。
可现在她不想给了。
哼。
文氏又是一怔。
一旁的白果眼疾手快,替文氏接了过来,道了谢。
很快,杨枝把姜锦年拽回房间,关上房门,掐着她的脖子,低低地警告她安分点儿,否则她有的是手段收拾她。
姜锦年被掐得喘不过气,眼神惊恐地看着杨枝,脑海里突然蹦出她的结局——
杨枝去了京城一户勋贵人家做养女,十七岁那年死于非命。
“你听懂了吗?”杨枝冷漠地问道,手上的力度却在逐渐加重。
姜锦年拼命点头,因为难受眼睛流出眼泪来。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杨枝这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是周道长给姜锦年送药来了。
周道长笑问:“杨枝,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杨枝抚了抚姜锦年僵直的后背,乖巧道:“周师兄,她喉咙有痰,喘不过气来,我给她顺气呢。”
“杨枝,你做得很好。”周道长把药放在桌上,朝姜锦年招手,柔声哄道:“来,喝了药就好了。”
姜锦年慢慢挪过去,被周道长一把抱起,坐在自己腿上,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药很苦,但姜锦年始终一声不吭地喝着。
杨枝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跑出去了。
毕竟是小孩子,又在病中,方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姜锦年终于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她抱紧周道长的腰,把脸埋进她怀里,小兽似的呜咽了两声。
几滴眼泪沾湿了她浓密卷翘的羽睫。
这可把年轻的周道长给心疼坏了,忙放下药碗,抱着小家伙哄了又哄。
却说文氏等人在静室找到了观主,文氏认同了观主的建议,给女儿做一场法事,观主表示没问题。
文氏看着怀里女儿冰冷的面容,心痛得跟漏风的筛子似的,想到姜锦年,那个水灵可爱的女娃娃,眸光闪了闪。
她和妞妞有关系吗?
观主见文氏似乎有话要说,便让其他人都出去,关上门,给她倒了一杯茶,静静等待她开口。
“紫清道长,那个小女娃、她、是何来历?”文氏葱根似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垂眸沉吟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观主喝了一口茶,看一眼文氏怀里的孩子,眸光轻动。
默了默,观主说起姜锦年是如何出现在若水观的情形,最后叹道:“那孩子长得白白胖胖,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精心养着的,只是不知为何要将其丢弃。也不知是烧坏了脑子,还是原本就不好,问她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住在哪儿,一概不知,也是可怜。”
文氏想了想,叹道:“或许是生下来就不好罢,否则好端端的,养到这么大,家里人才想起要丢弃她。”
她想起自己的妞妞,定国公府的人知道她是个痴儿后,就有不少人劝她丢弃她。一来怕给定国公府抹黑,二来认为妞妞是个负担,即使养大了也不能嫁人生子,得一辈子养在家里,那对顾家来说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
观主不置可否。
就这样,文氏自己解答了自己心中的猜疑。
那女娃和妞妞没有关系,一切都只是巧合。
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必要再收养她了,毕竟不是亲生的,这三年她带妞妞的艰辛,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文氏守着观主在圣母殿给女儿做了一场法事,吩咐袁贵家的去江州城里的棺材铺子加急赶制了一副榆木小棺,妥帖装殓了。
葬在若水观的坟地边缘,没有立碑。
女儿下葬后,文氏精疲力竭,只好留在若水观过夜。
姜锦年吃过药,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仍是晕乎乎的,只是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她穿上外衣,蹬上鞋子,来到隔壁,见杨枝也在这里,不由一愣。
杨枝笑问:“夫人,您明日就要走了吗?”
文氏黯然神伤,身心俱疲,不耐烦应酬杨枝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
白果看一眼主子,帮着答了:“我们小姐的事儿已了,奶奶出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是该回去了。”
杨枝垂眸思索了片刻,又道:“夫人可还要婢女?我可以给夫人做婢女,我很能干的,也很听话。”
其实她想问的是要不要养女,可她害怕被拒绝,故而先试探一下。
白果和袁贵家的对视一眼,两人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袁贵家的是积年的人精,自然一眼便看穿了杨枝的心眼子,皮笑肉不笑道:“小道长是方外之人,我们奶奶可做不出和道观抢人的事儿来,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杨枝咬唇,不死心道:“不用抢,我去跟观主说自愿下山,观主定会答应的。”
没人回答,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杨枝有些气恼,面颊滚烫,忙找补道:“你们不要我,没关系,总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的。”
说完,杨枝沉着脸快步走出来。在门口遇到姜锦年,杨枝脚步一顿,斜睨她一眼,用力撞开她匆匆走了。
正瞧热闹的姜锦年:“……”
诶,杨枝怎么被拒绝了?
袁贵家的注意到姜锦年,忙笑着把她拉进去,问她吃了暮食没有,姜锦年摇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文氏。
文氏也正掀眸看向她。
一豆灯火,在文氏无神的眼眸中投下跃动的金光。
女儿刚下葬,文氏心里空落落的,此时见着一个和女儿有几分相似的女娃娃,便不免有些愣怔。
姜锦年往床边颠颠儿地走了两步,又停下,乌眸看着眼前的女子,看得出来她形容憔悴不堪,气色惨白虚弱,眼眶红红的。
也是个可怜人。
她现在记忆和这具躯体不相融,除了自己曾用过姜锦年的名字,和殷复是她的仇人,以及关于杨枝命运的谶语之外,她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她一概想不起来。
但她必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她不能再重复前世的命运。
姜锦年正试图开口说话,却被袁贵家的抢道:“奶奶,不是奴婢多嘴,这孩子是真和咱们小姐有缘,她是替咱们小姐来孝敬奶奶了。”
文氏眸光闪了闪。
“袁姐姐,”白果仍是反对,“奶奶才略好些,偏你又要来勾得奶奶伤心。这小女娃虽说和咱们小姐有两分相似,可你不想想,这几年,奶奶因为咱们七小姐受了人家多少的冷眼和闲言碎语。说句僭越的话,奶奶若再收养个痴儿回去,咱们奶奶这辈子可甭想熬出头了。”
“三爷对奶奶也不似从前热络了。奶奶属实是不能再继续磋磨下去了。奶奶如今正青春,养好身子,再给三爷纳一房小妾,添个子嗣,抱到奶奶膝下养着,才是正经出路。”
姜锦年心里一震,原来眼前这位夫人的女儿竟是个痴儿。
袁贵家的一噎。
文氏亮起来的眼眸再度黯淡了下去。
是啊,她不能再继续下去,收养个痴儿,无异于饮鸩止渴。
眼看着文氏缓缓摇头,不再考虑收养她,姜锦年心里一急,忙伸手拽住文氏的衣角,张嘴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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