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监衙堂焕然一新,看监近日都在这里办事,陈东来了对齐吉俯首行礼说:“师傅,陛下来了。”
齐吉微惊,正心愕他来做什么,李珏便踏了门槛进来,他一身浮光黑袍像是便装,身后只跟着黄德海亦非官服,便知陛下有要务在身只是路过此处。
李珏寻了个靠椅坐下,挥袖示意黄德海斟茶,而后吩咐齐吉说:“把戚英给朕叫过来。”
“禀陛下。”齐吉油嘴滑舌道:“戚英他,近日闭门练功,下官已有数日未曾见过他了。”
“你个六品看监,还看不住他一个犯人?”李珏显得不甚耐烦,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下地点。
齐吉却有理有据:“陛下啊,不是下官糊涂,您没下旨削了戚英的官籍,况且您不也是都认他为将军了么,臣一个守监牢的六品小官,哪里再敢去管他将军的闲事。”
“呵,你也知道?”李珏被他这套说辞好笑到,心里暗道那你还敢打戚英的主意?“恐怕是戚英的腿好了后齐大人不好下手罢。“
他脸上是似笑非笑,但语气相当地不快,齐吉忙一个磕头解释道:“臣那日只是与他切磋武艺,对戚将军绝无冒犯之意啊!”
同时黄德海奉了茶上来,李珏端起茶盏抿了口,“朕不关心。”然而话题还是拐到了戚英,“你既说了数日没见到戚英,就不怕他腿伤好了后跑了么?”
“微臣敢担保绝无这种可能。”齐吉解释,“罪人监墙高十五米,墙体厚重近乎五米,且一日三次派人巡逻查房,绝不让监内犯人携有任何违禁物品,自也是知道他戚英绝对跑不掉的。”
李珏捻着茶盖,划了划面上茶叶,他漫不经心地样子,“也就是说你敢担保他戚英定然出不了罪人监?”
“臣敢用项上人头做担保!”齐吉厉声承诺:“罪人监向来只进不出,监内犯人从未有人越狱成功,臣即便继任看监一职时日不多,但也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话说得比谁都好听,罪人监的犯人都落了罪籍,无论他之前是什么王侯将相,大梁境内但凡罪籍加身寸步难行,几乎找不到什么体面的谋生手段,还不如后半辈子就只在牢里混吃等死。
他们不是逃不出去,而是逃出去了亦没用,通篇的海捕文书一下,要么就是逃出大梁要么就是东躲西藏,一旦被找到就是论越狱罪就地处决,甚至不管他原先所犯是不是死刑。
“齐大人,可不要让朕失望啊。”李珏不冷不热,说:“朕一时口快,答应了饶戚英不死,还允了他参加选武令,但朕可从来没答应让他去戎州。皆时他去校场之时你记着把他扣上,用什么手链也好、桎梏也罢,总之就是妨碍别让他拿了魁首,明白了吗?”
听之齐吉心惊不已,实在是搞不懂陛下的意思,究竟是想重用戚英还是想折.辱戚英——这小子现在把选武令看得比命还重要,满心思都是想再夺魁再回戎州带兵打仗。
齐吉直言:“臣,不太明白。戎州那边……陛下可是另有打算?”戎州乱局已久,皇帝竟一直搁置,朝臣中也无人主动前去平定。
“兵者,万变不离其宗,大梁需要新帝、戎州自然也需要新将。”李珏提高音量说话,言语间满是豪情与自信,道:“长城八万里,戎州千万人,朕从来就不信边关没了戚家就扛不下去!”
“臣明白了……”齐吉不再多嘴了。选武令在即,想必是云集武将能士,纵使口碑比不上戚英,但不至于连个带兵的将都找不出来。
况且戚英夺不了魁的话,于齐吉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一时眼前又晃过那张脸,那样的五官若是搁在丽姝台上,怕不晓得勾得多少人要一掷千金为博一笑。
可他却偏偏生在了大漠边关上,养成了副桀骜难驯矜贵放肆的表情,像野狼一样垂涎着厮杀和战场。
李珏磨掉了他的獠牙和利爪,看似是要把这他这狼给圈养起来;齐吉心想就是不知会不会在罪人监,他倒是很乐意当看守戚家小狼的牧人。
“明白就好。”李珏一拍桌子起了身要走。
皇帝正跨出了衙堂大门,撇见路边有一小水垢,忽然想起某人怕脏的模样,他应是很在乎自己那张脸才对,不然为何被打趴了都不肯贴在地上。
李珏想起那日的戚英,映在水面上倔犟又执拗的脸,觉得这才察觉他是恨得牙痒的模样,还险些以为自己是棒打了鸳鸯。
他脚步一撤,折了方向,凭着上次来的记忆,向罪人监的空擂台走去。
戚英在这练枪。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用长.枪合适,其实他使大刀使得最好,但选武令不是死斗的战场,他于是挑了件不太衬手的兵器。
这里前身是屯兵校场,所以有用于斗武的擂台,也零散留下摆了些兵器,但也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废铁,多半是怕犯人借此越狱的缘故。
罪人监这柄枪对戚英来说太轻了。
可能也有他力大的缘故,但这柄枪被摆在这儿无人看护,早已被日晒雨淋得锈迹斑斑了。戚英抡起来甚至能听到咯吱声,枪.头也是不稳固的松松垮垮样。
戚英叹气收枪,发现自己连汗都没出,正叹自己拿这个状态怎么去赢。
这会晨起湿冷,他膝盖也开始酸痛。
刘贲已完了为医的使命,他跟戚英阐述了利弊,好嘛自然是他又可以走路,坏则是他这膝关节类似了风湿骨,一遇着冷天雨天雪天就开始发疼,严重的时候还是可能腿软走不动路。
都怪李珏那暴君。
戚英心头暗骂脏话,突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一连三个还以为自己冻着了,转头正想折回去加衣服,抬头就遇着黑衣男人迎面而来,心说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坏话啊。
在李珏的眼里戚英是冷的,倒不是他搓胳膊的动作,而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衣,略被风一带就能凸出他的肩身来。他竟分了心思去关心罪人监伙食应还不错,现在较黎川城上戚英的瘦憔显得正常多了。
他俩各自暗藏心思,就这么两两对望着,谁也没能先开口,由于丽姝台一遇太过离奇,心知肚明的彼此都默契地避之不提。
二人交情也就那样,就连仅能说道的君臣之义,也因宁王的存在而显得都不那么纯粹。
戚英实在搞不懂李珏来干什么,上次来了一趟也像是被鬼魅附身,他贵为皇帝亲自来完全没必要,居然还唤了刘太医来了给自己治腿,那他当初断自己的腿是闹着玩的?
是当皇帝就得让旁人琢磨不透?
戚英想不通,也懒得去想了,他走来抱拳一礼“见过陛下”然后正打算径直地走掉,被李珏给摁住掐牢了肩膀,他微侧头对上戚英的眼睛,说:“你怕朕?跑那么快做什么?”
戚英真的有被他这话话吓到。
但他心中是警铃大作,脸上反而风平浪静,还可以挤出个客套的笑来:“自然不是陛下,罪臣是要去擂台习武,为着将至的选武令做准备,好取得魁首去平乱为陛下分忧。”
李珏捏他的肩膀越发用力,“你那么想回戎州,是为朕分忧还是为着你自己?”
戚英伫然不动,颔首低眉,“陛下若是忧心,不妨御驾亲征一起同去,臣一定拼死护得圣驾周全。”
“戚连山,你就这么自信能得魁首?”
李珏能察觉戚英在发抖,他冷眸打量着后者的忍痛,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丝难受,于是他终于缓慢地松了狠手,还贴心地替他掸了掸那发皱的衣领。
“梦还是要做的,若是连梦都不做了,那这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戚英暗松了口气,抖着胳膊抬起双手,又是一个俯首称臣的严肃抱礼。
他低眉顺眼道:“臣相信陛下的心也是肉长的,臣捂一捂应当也是能捂热的。”
李珏笑了,或许是看了他,或者是听了这话,总之他觉得今天戚英很是顺眼,连带着觉得他脸上的陋疤都多了几分可爱。
那伤已经大好了,果然留下了痕迹,像块微褐的三角胎记,确实有失他脸上整体白净,李珏甚至在猜戚英会不会不敢照镜子。
“不是我不信你啊连山。”李珏柔声细语,鬼迷心窍地伸去摸他的脸,食指背在他那疤上轻轻摩挲,“是你寒了朕的心啊,你倒是说来听听,你打算怎么捂热它?”
戚英后退半步,既是避开他的动作,也是被他的话所震慑,于是又耐着性子来跪下他说:“臣——定会找到替陛下宁王!以示忠心!”
指尖的柔软没了,李珏难以察觉地勾了勾手指,觉得什么也没能捞着,戚英太像个又唱又演的骗子,甜言蜜语却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李珏晃过神来。
戚英说的是宁王,跟他想的是两码事。
李珏看不清戚英的脸,这次他没用脚去抬他的脸,只说:“朕要的不是宁王,是宁王的项上人头。什么时候你把他的头提来,朕再遵守诺言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黎川城上,他许他高官厚禄,许他府邸封地,许他戚家军官复原职,许戚英谋逆罪既往不咎……这些李珏都没能遵守,反而全部都反着来论罪处置了他们。
其实这些对戚英来说已经晚了。
但他现在想要别的。
戚英不会对李珏直说,他只佯装着诚恳应下:“遵命,陛下。”
来晚了诸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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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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