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热了,医馆里病人多,汗水混杂病人伤处的腐味,在热意的蒸腾下爆发,医馆里的气味逼人做呕,哪怕医馆的门窗全部大敞也无济于事。
大人还能忍着,年幼的孩子受不住呜哇哭恼,叫的人头疼。
盛怀刚刚为一名五岁女童处理伤处,天热时分,孩童烫伤的病例极多。
他擦擦小女孩的眼泪,“翠翠乖,抹了药就不痛了。”
小女孩哭的直抽抽,妇人温柔哄她:“翠翠不哭,待会儿娘给你买枣糕吃啊。”
“娘,痛痛。”小女孩举着小手,委屈坏了。
妇人只能一遍一遍安抚女儿,盛怀摇摇头,治疗下一个病人。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茶碗砸在妇人脚边,“臭娘们儿烦不烦,哄孩子滚回家去。”
母女俩都呆住了,翠翠害怕的缩进娘亲怀里,乌溜溜的眼睛含泪却不敢落。
盛怀不悦,对扔茶碗的男人道:“这里是仁义堂,不是你家。”
男人欲争辩,但想到什么又忍了。
盛怀将翠翠安置去一个角落,让药童上了一碗冰,上面淋着最廉价的蔗糖水。
盛怀递给妇人:“让二位在医馆受惊,我很抱歉,这是一点歉意。”
妇人连连拒绝,涨红了一张脸,盛怀叹道:“大嫂子,翠翠喝碗冰水也免得体热。”
妇人这才收下。
这段小插曲在繁杂的医馆不值一提,曲词收回目光继续忙活,两刻钟后医馆传来一道杀猪般的惨叫。
原来是之前那个对翠翠母女砸茶碗的男人,这会儿盛怀在为他治疗。
医者仁心,盛怀不会用医术害人,但救治过程难免会受些痛楚。疼痛程度,全看大夫手艺,叫人挑不出错。
荀大夫得空间隙扫了一眼大徒弟,又看着安抚病人,包扎病患的曲词。
前两日这丫头轻描淡写坑了一把罗石,还置身事外,叫罗石只能吃闷亏。看着温温和和,内里却是果断机敏,同盛怀颇有相似处。
荀大夫呷了一口清茶,心头的热意也被抚平些许,继续给人看诊。
如此平静的过了十来日,罗石恢复精力,看着曲词来来回回的背影,盘算怎么报复。
他来仁义堂已经五年,是医馆的老人,却叫一个乡野丫头压了一头,此仇不报,他还有何颜面。
七八步外,曲词正在叮嘱病人服药,她面对的是一位年迈老者,对方同样一个问题翻来覆去的问,若换了旁人早恼了,曲词好脾气的回应。
罗石旁观都生了火气,待那老人离去,他都跟着舒了一口气。
医馆里经常会面对这种情况,来看病的大多数是平头百姓,郡城里的还好点,附近的泥腿子才最烦人。
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哪有那么多要问的,问问问,烦都烦死了。
然而曲大丫却无丝毫不耐,根本没有在他面前的奸诈,这丫头心机真够深的…
罗石思忖间,一道熟悉的人影冲进医馆,直奔曲词而去:“曲大夫,我家夫人身有不适,还望曲大夫移步。”
此言一出,仁义堂上至大夫,下至药童,全都目瞪口呆。唯有病人们不解。
掌柜立刻从震惊中回神:“误会,孙嬷嬷误会了,大丫不是我们医馆大夫,她只是一个打杂的。”
孙嬷嬷看向曲词,又瞪向掌柜:“曲大夫妙手回春,你怎可如此折辱。”
掌柜都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什么他听不懂。
医馆众人茫然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你将盛怀的医箱带去。”
盛怀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曲词带上盛怀的医箱,同孙嬷嬷上马车远去。
罗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好痛,是真的。
但怎么可能呢,大夫的医箱如同读书人的书箱,将军手里的宝剑,等闲人碰不得。
可是曲词光明正大带着盛怀的医箱走了,还是荀大夫亲口吩咐,这实在太玄乎了。
罗石恍恍惚惚:“曲大丫到底给荀大夫和盛怀灌了什么**汤。”
其他人听了一耳,深以为然。
另一边,曲词同孙嬷嬷抵达太守府,这次她熟门熟路去了后院,路上孙嬷嬷已经同她说了大概。
太守夫人之前生产伤了身子,也迁怒小公子,月子里郁郁寡欢,憔悴不堪。
曲词心里有了底,穿过最后一条小石路,二人进入院子,一名稳重的大丫鬟朝她们而来:“曲大夫来了,夫人在屋里等你。”
屋内门窗紧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黏腻的湿汗味,叫人不适。
大丫鬟走在前面,撩开床幔,轻声唤:“夫人,曲大夫来了。”
床上的身影动了动,翻过身露出正脸,原本丰盈的面庞凹陷暗沉,双眼无神,与生产时相比老了十岁不止。
曲词开口:“劳烦姐姐准备几盆温水。”
大丫鬟微怔,看向孙嬷嬷,孙嬷嬷对她点点头。
曲词支开大丫鬟,坐下为太守夫人号脉,孙嬷嬷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夫人可是未睡整觉?”
孙嬷嬷面色一苦:“自夫人生下小公子后,每每深夜便会惊醒。而且…而且那处秽物也是颇多。”
曲词蹙眉:“为何不请大夫?”
“我并非头次生产,一心以为是心疾。”太守夫人低声道,声音极虚。
她因为生产之苦迁怒麟儿,天下竟有她这样自私的娘亲?
错在她,寻大夫也无意义。
太守夫人羞愧不已,然而在看到小儿子时,她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每日被两股情绪拉扯,太守夫人夜不能寐,伴随而来的是身体疼痛,青丝脱落,细纹丛生,每一样都叫她难以接受,如今连小儿子也不愿见了。
太守大人想安慰妻子,也被拒之门外。
直到太守夫人快受不住了,才叫孙嬷嬷去寻曲词。当日生产鬼门关,是曲词把她拉回来的。
短短两句话,结合孙嬷嬷路上所言,曲词已经猜出八/九。
“夫人想左了。”曲词并未急着施针救治,而是握住太守夫人的手,轻言细语劝慰:“夫人未有心疾,仅是病在身体。”
太守夫人刚升起的希望又灭了,连曲大夫也不能理解她。她垂下眼,连手上也卸了力,然而她本该滑落的手却被曲词紧紧握住。
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万物有灵,人居其长,一只小鸟折了翅膀会疼会叫,更何况是人。人受了伤,会疼会怕会畏惧,皆是常理。”
太守夫人目光颤了颤,抬眸看向曲词,曲词坚定回望:女子总被各种各样的道德规训,曲词意在敲松这道德枷锁,让太守夫人得一丝喘息。
曲词诚挚道:“夫人不仅仅是小公子的娘亲,你还是令尊和令堂的掌上明珠,您的寸寸血肉来自他们,所以您但有折损,令尊和令堂该多伤心。”
“您还是太守大人的妻子,您与太守大人少年夫妻,相携与共十几年,这份情谁也比不得,夺不去。还有大公子和二姑娘,您是他们的半边天,我路上遇见大公子和二姑娘,小小的人愁眉紧锁。”
太守夫人急了,看向孙嬷嬷:“我不是让瞒着大公子和二姑娘那边吗?”
孙嬷嬷扑通跪下:“夫人恕罪。老奴无用,然大公子和二姑娘聪慧,实在是瞒不住。”
“夫人。”曲词笑了笑,“您瞧瞧,您是多么重要,这太守府没了您是真不行。”
太守夫人神情微变,脱口而出:“我人老珠黄,有什么重要?”
话音落地,太守夫人和孙嬷嬷都愣住了,如此怨妇之语,竟然出自太守夫人之口。
果然,不管有意无意,众人下意识忽略生产妇人,重心都在新生孩子身上。这种情绪被太守夫人感知,遂生心病,沿至其身。
第一步自然是医心。
曲词恍若未觉,笑道:“夫人此言差矣。焉知夫人不是明珠短暂蒙尘?”
“夫人再信我一回罢。”曲词朝她眨眨眼,笑容明媚,似春天的一缕风,吹活了一湖死水。
适时大丫鬟端着温水进屋,曲词亲自为太守夫人擦拭,还不忘吩咐:“屋里闷得紧,窗户开个缝儿。”
孙嬷嬷为难,太守夫人沉声道:“一切听曲大夫的。”
太守夫人感觉到温水拂去身上的脏污,连羞于启齿处也得到清理。
曲词为她针灸,口中却说着俏皮话和市井故事。
太守夫人静静听着,心情十分平静,只是肚子不合时宜的响动。
“夫人,用些肉粥如何?”
太守夫人讶异:“我能食荤?”
曲词笑着颔首:“自然。肉是好东西,活人精气,可比人参鸡汤好使多了。”
太守夫人扯了扯嘴角,肉粥熬的软烂,放了盐调味,的确比之前端来的参汤好吃多了。
两碗肉粥下肚,太守夫人出了一层薄汗,精神好些了。
曲词同她说话,不断明示暗示太守夫人的病情都是小问题,很快就会好转。
直到用了药,太守夫人昏昏欲睡却强撑着不闭眼,曲词道:“我平民出身,还未见过富贵人家的花园,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圆了小女心愿?”
太守夫人立刻道:“你随意看,累了就在府上歇会儿,前俩月府里才招了一个新厨子……”
屋里的声音弱了,太守夫人陷在新换的被褥里,安稳睡下。
孙嬷嬷这才将曲词拉到一边,忐忑问:“曲大夫,夫人真的会没事吗?”
曲词点头,孙嬷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按了按眼角:“曲大夫,老奴这就带你去花园。”
“无需麻烦,我就在院子里转转,转累了蹭顿点心。”曲词打趣道。
孙嬷嬷叠声应:“应该的应该的。”
她刚要下去吩咐,又想起什么道:“曲大夫,窗子可要关上?”
曲词:“过两个时辰再说罢。”
日落黄昏,太守夫人悠悠醒来,入目是一捧鲜艳欲滴的花束,瞧着就欢喜。
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夫人醒了,快来尝尝这煎豆腐和蛋羹,味道好极了。”
太守夫人眨眨眼,眼前人不是曲大夫又是谁。她弯了弯眼眸,这才看向食物,不是千篇一律的汤汤水水,她舀了一勺蛋羹,滑嫩浓香,原是滴了香油。
太守夫人胃口大开,两碟菜吃的干净,还用了一个馒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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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抚养弟妹的老实人大姐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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