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陈冰清和簇拥在她身边的世家女,虽然总是和我争锋相对,到底是拿我当棘手的对手看待的,却丝毫不在意茯神,甚至有什么赏玩的宴会还总会给茯神下帖子。”
软宁在奢华的马车里,一边吃着水果一边道:“殊不知这些人之所以邀请茯神,只不过为的是想膈应我罢了。”
容演明知故问:“为何?”
“毕竟在这些人眼里,茯神就像是我的小跟班。”
容演并不意外她的话。
在陈郡,软宁即便不提公主的身份,也还有一层韩家表小姐的身份。
而茯神的外家都已经没人了,只有几间破屋和一个乳娘,后来乳娘也已经没了。
可以说,这些年茯神都是靠软宁外祖韩家的庇佑过日子。
软宁对茯神软弱的性格不喜,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俩人似乎性格合不来,在陈郡时候好一阵淡一阵。
但不知为何,这半月软宁的态度像是来了个大转弯。
那位茯神公主素来软弱胆小,在这偌大的车队里认识的只软宁一人,当然是找过她的,只是都被宫女嬷嬷们给挡回去了。
那时容演就坐在车上。
软宁只要对茯神的存在装作不知情一次,其他人就自然知道该怎么对待那位三公主了。
甚至已经到了,无人愿意服侍那位可怜的三公主的地步。
没有人愿意得罪魏帝最宠爱的软宁公主,哪怕无法讨好她,也不能亲近她厌恶之人,惹她厌恶。
尤其对这些宫人而言,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方式。
但是为什么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容演主动询问:“那位三公主做了什么令您不悦之事?”
软宁一副惊讶的样子,自认从未表露过这个意思。
容演几乎要为对方的天真笑出来。
还要多明显呢?
软宁平常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茯神,更不用说主动找她了。
虽然她们俩都在车队里,按理来说活动范围也不大,但启程上路半个月了,竟然从未见过一面。
容演笑道:“您不必什么都说出口。您是魏帝最宠爱的公主,所有人必然都会争相亲近讨好于您,就恰如您父皇的那些妃嫔争宠于他一样。在您面前一团和气的人,私底下相互之间也少不了争斗,也必然会抱团一致对外排挤靠近您的外人。您所厌恶的,便是所有人所厌恶的。即便您未曾宣之于口,大家也会竭尽一切接近您的好恶。在下也只是想要更加了解您的态度,以便清楚之后该如何行事。”
……
茯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软宁抱怨的那样,一副看不懂人情世故的木头样子,认真回道:“香露没把我去拜访的事告诉姐姐吗?我日日都有去找姐姐,但她们总说姐姐在忙……不是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像是迟来的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相信自己的感觉,于是轻轻抿唇,低下头垂落眉眼。
这是容演第一次近距离见这位三公主茯神。
他有些不解,依照软宁公主所说的那样,这位茯神公主茯神的生长环境并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劣,怎么还能养出这样木头一样的性格。
他还以为会见到一个从小自卑敏感,小心翼翼讨好于软宁和她周围之人,就和皇宫芳林苑那些无宠的公主一样。
眼前之人却竟然当真如同软宁所说,是个迟钝的木头。
不过……
容演想到那日软宁所说的话,感到有趣。
一个木头怎么敢做出和男人深夜幽会之事?
容演笑容和煦,雌雄莫辨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茯神公主误会了。二公主体弱,自上路之后就总是不适。这是在下的不是,您来的时候,在下正在忙,她们说的时候在下疏忽了。让您受了委屈。香风姐姐记得挑些赏赐送去茯神公主那。”
阻拦茯神的是香露,但他叫的人却是香风。
香露立刻笑道:“我们公主也是记挂您的,只是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可不是我们公主有意怠慢。”
容演并未制止。
依照软宁所说,茯神是听不懂这些机锋的。
果然,茯神神情平和静谧,黑白分明的眼眸,不闪不避望来,显得有些呆,像个温驯的傻瓜一样,平静道:“姐姐不必赏我什么。知道姐姐是真的忙了,阿茯不敢再打扰的。”
容演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显然,即便是傻瓜碰壁多了也会感受到对方的真实态度。
香露瞪了茯神一眼,这话说得,以后再也不来了,难道公主没空见她,她就可以不来请安拜见?
让别人怎么想她们公主?一个无势无宠的破落公主都敢不惧她们公主吗?
乡下长大的,就是听不懂人话,看不懂人的脸色。
不知道无宠的公主该怎么生存。
香露有意将话说得更直白点,好在公主面前显得更得力一点。
“香露姐姐!”容演温声制止。
他想到那日和软宁之间的对话。
软宁是个很有趣的人,她不喜茯神,却也不想让茯神觉察出来。
毕竟外人看来她们好像也没什么矛盾,还是自小一起相伴长大,同苦过的。
这位软宁公主很是在意外人如何看待她,不想让外人觉得,她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不好。
但她又的确很不喜她的妹妹。
容演眼眸弯弯,叫人看不到眼睛,笑道:“公主当真和传言中的一样呆,香露跟您开玩笑呢,您当真了吗?公主外面那件大袖衫还是男装,未免太过不修边幅。香雪姐姐,记得挑些衣物给三公主送去。”
说茯神不修边幅自然是夸张了的。
虽然没有桐花油,没有各种发髻、簪子,但清爽整洁的小女孩也很难会难看,她这样另辟蹊径,甚至还有一种独有的,不加修饰的山野纯真、空灵之美。
只是和时人的审美不同,一般人并不会意识到。
两位公主都是自小养在乡下的,不过半月,却已是截然不同。
这位茯神公主就连软宁公主身边的几位大宫女都不如。
将她们放在一起,竟看不出来,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那些大小宫女乃至周围的禁卫军们自然也看到了几人的对比,都忍俊不禁,还有些笑出了声。
容演见这么多人发笑,尤其这些武将儿郎都是年轻俊美出身高贵的少年,茯神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脸红羞耻,仍旧一脸平静,微微抿唇望着自己。
黑亮的眼珠像沁着水一样,懵懂温顺的样子。
不知道是小心翼翼下的本能敏感,还是压根不懂周围的人在笑她,或者懂了却毫无办法。
这样看着人,即便木头似的人,竟也有些美。
茯神望向他身后一言不发的软宁。
“说起来有件事,在下十分好奇。”
容演向前一步,高挑的身影将躺椅上的软宁完全遮挡,仿佛对方意志的化身。
他宛如真诚请教,望着茯神问出那句话:“上次花朝节茯神公主拔得头筹,是如何做到的?”
陈郡每年的花朝节都有一个古老习俗,未曾婚配的少年郎君们会给同样未婚配的满十四岁的小娘子们送挂着自己所写诗签的花,以得到的诗签数量和优劣排作当年的百花谱。
今年刚好正值三年大酬神的时候,今年的百花之首还要扮作花神游行。
“这是对软宁公主意义重大的一日。”
不只是软宁期待,当地的世族豪绅小姐们面上矜持,心下也个个都想中选。
“试问哪个女孩子不想成为最受欢迎最受喜爱的那个,美美得扮成神仙,在盛大的节日享受万众瞩目和赞美?”
“原本应该是软宁公主和陈家的小姐相争,从小到大都是她们俩人角逐,不分上下,各有输赢。”容演仿佛讲故事一般,低声娓娓道来。
依照那日软宁对他所说的情景。
谁知道最后算下来,竟然是那个木头一样的茯神得到了最多的花。
从小软宁身边的人都夸她美,而陈冰清的装扮则紧随世家名门风尚,一直都是陈郡最前沿的。
她俩为此准备了数月,妆容服饰,乃至当天节会上的举手投足都是精心练习过的。
分别还跳了一曲别出心裁的祭神独舞,都跳得极好。
而茯神既不会梳头发也不会化妆,跟个村姑一样。
人也总是木木的,没什么表情,成天一个人待在自家后山的花田里,躺在椅子上看书晒太阳发呆,毫无少女的活泼。
既无美貌也无美名。
可就是这样的木头,软宁和陈冰清却都输给了她。
那日马车上的软宁仿佛并不在意地说着。
“竟然有那么多郎君少年给这样的茯神送花?他们到底怎么想的?你们男人难道喜欢这样的?”
“在下并未见过茯神公主。”
“那你下回仔细看看再回答我。”
“在下也不是男人。”他故意给出混淆的回答。
“……抱歉。”
“如果公主真的感到抱歉,不妨告诉在下,您为何不喜茯神公主,在下的好奇心着实有些重。”
软宁想了想:“我若告诉你,你能不能保守秘密,并且替我解开一个疑问。”
容演想起,接着,那位软宁公主便告诉了他一个奇怪的秘密。
她说,她梦到了。
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噩梦之中,她在花朝节输给了茯神。
噩梦之中,茯神嫉妒她,并且因为对方的嫉妒,导致她不幸的姻缘。
并且最终惨死在婚礼之上。
“当我站在鲜血铺就的红毯上,最后想起少年时候,想起那场花朝节的比赛,发现那场输赢好像比我以为的更重要。”
“就好像预示了,当年花朝节我输给茯神,日后面对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男子,我仍旧会输给茯神。哪怕是死了的茯神。”
“当我在梦中自裁死去,醒来却发现十六岁的花朝节还未到来。”
马车里,软宁垂下了眼眸。
她并没有告诉容演,那并不是噩梦,而是已经发生过的前世。
软宁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重新回到少年时。
她被崔雪尘的冷漠折磨到心力交瘁,知道崔雪尘永不会爱她,他当着她的面,在新婚之日砍下了她父皇的头,那一刻的绝望叫她肝肠寸断,万念俱灰拔剑自刎,只愿与他再也不见。
可是她回到了过去,看到还活着的茯神,一切悲剧都还没有造成前。
想到那个冷漠的男人,她的心仍旧会为对方而跳动。
仍旧会可悲地无法抑制地动摇,期待。
如果茯神没有死,至少不是因她死在父皇的手中,她和崔雪尘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
容演对于软宁的噩梦没有质疑,也没有追问对方故意含糊的细节,只是问道:“醒来后的您没有做些什么吗?比如,赢下花朝节,改变梦中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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