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安排的课业艰深晦涩,总要多花一些功夫。”
啊,陆盈霜想起来了。
这个人目前和自己其实情况很像,脑子里都空空如也,失忆,大概连字也不认得了。
因此原本正学着的东西都变得“艰深晦涩”,要花额外的时间去学。
“要不然请太傅额外带些简易好懂的书籍学一学?”陆盈霜试着提议。
李青珩摇摇头,唇边笑意变得很淡:“有书读已经很好,太傅教授什么书籍,又岂是朕能做主的呢。”
哎呀,一句话把陆盈霜说得十分怜爱。
可不嘛!
李沣肯定恨不得把这个皇帝侄儿养废,目不识丁是最好,他今天伸手要书,明天就有可能小命不保,毕竟宫里还养着一个汝南王呢,虽说只封在嗣王但也好歹七岁上,算是养成,又是先皇实打实的遗腹子,好掌控得很。
陆盈霜被河阳王夫妇管头管脚,管完侍寝又张罗着要管她的生育,巴巴地想给她灌符水,她叹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行呀,陆盈霜叹完气开始琢磨,得让皇上识字学习啊,不然他怎么进步怎么变强,他不变强她们这个阵营怎么赢,她们赢不了她怎么出宫。
李青珩则在想,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世界也有白乐天的诗?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默默。
就这样等着、熬着,午膳熬完午憩也熬完,终于等到河阳王的信儿。
李沣大踏步进殿,见李青珩也只是抱拳躬身,并不行跪礼。
李青珩十分好脾气说免礼,两个内侍和陆盈霜扶着才从榻上直起身。
他开口询问:
“劳烦叔父操劳,刺客可抓着了?”
“臣应尽之责,”李沣眯着眼打量一番,又道,“乃正阳宫宫女蕙风,犯上作乱心怀不轨,臣请旨,请立即绞毙。为震慑疑党、约束宫人,臣再请,阖宫观刑。”
阖宫观刑?
可是蕙风已经殒命,怎么再行一次刑呢?
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再死一次?
——不对!陆盈霜一个激灵,一寸寒气从尾巴骨直蹿后脑勺!
皇帝不应该知道蕙风已死!
这话不应该由她陆盈霜告诉皇帝!
他们两个不是聊这些实情的关系,他们俩表面上应当各自为营,绝不该多漏一句嘴!
怎么办?怎么办!李沣又是在试探!
李青珩仿佛无知无觉,疑问道:“是昨夜里意图引诱朕的那名宫女?犯上作乱?原来她竟然意在行刺吗?”
皇帝陛下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提及此人,皇后一副愤懑之态,朕还说喜怒形于色不是后妃佳德,原来是朕错怪皇后了。”
他转向陆盈霜,温文有礼一颔首:“对不住。”
陆盈霜一秒进入状态:“当不得陛下一句对不住,折煞臣妾了。”
两人全套的戏演完,李沣果然神色放下许多,说他膝下就霜儿这么一位千金,幸得陛下爱重,臣感怀在心云云。
几方台词都说完,李沣下令到内苑传旨,把嫔妃们都叫到正阳宫观刑。
知道的那是昭武帝的嫔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李沣的嫔妃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李青珩苍白一张脸,只装没听见,李沣招呼陆盈霜单独说话,陆盈霜瞧皇上一眼。
她心说幸好是失忆,要是没失忆,这个人心思又深、演技又好,还真的……
好哎!赢面更大了。
到殿外廊庑下,李沣问:
“方才皇上指摘你喜怒浮于色了?”
陆盈霜只说:
“他也敢,不过不痛不痒说一句。”
“嗯。”李沣十分满意的神色。
又说起蕙风:
“这奴才死得蹊跷,为父告诉你一句准话,真凶尚未伏诛,霜儿,要当心呐。”
陆盈霜眉心一跳,不禁猜测他究竟真没查到还是假没查到。
希望是真没,这个萧疏雨目前来看虽说行踪神秘一些,不过总是自己人。
李沣又道:“不过听闻昨日风波有人旁观?是温尚书的闺女?”
陆盈霜收敛心神:“是,温淑妃昨日晚间来陪女儿说话。”
李沣点点头:
“有亲有疏,你自拿捏。只是蕙风行媚药之事未免已经外传,因此为父才一力主张阖宫观刑。”
老父亲语重心长一般:“一件归一件,霜儿,为父替你立威。要让内苑诸女知道,你眼皮子底下容不得二心的奴才狐媚惑主。”
喔,陆盈霜面上一派感激。
心里则忍不住吐槽那我谢谢您喔。
好像刚才试探我的不是您一样。
绞杀蕙风的刑场设在正阳宫宫门进去没几步,那里一片空地正合用。
蕙风双臂平伸绑在当中一副十字架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鬓发散下来遮一半的脸。
若不知情的人看,还真的难辨死活。
她身上这些伤……
是她死时没有的。
陆盈霜亲眼见过,她分明只有脖颈上一处致命伤。
她是死完又被折磨成这幅样子,伤口黑紫的血淋漓不止,粘住她破烂的衣裳。
再往前数,正阳宫的这片地方昨夜里也死过人。
彼时李沣在这里训马,撞翻过一队执灯内侍,次后又一阵鞭打。陆盈霜命菀露去安置,之前回禀说有两个太监没熬过去。
这已经是第三条人命。
陆盈霜坐在檐下凤座上哽然无声。
立威,不知道威慑住谁,反正是把陆盈霜慑得不轻。
陆盈霜手心捏一捏,拂过细细的白帛。
不算自己的命,不算谁有多大赢面,不去算那些,她也一定会选择站在皇上的一边。
李沣太喜欢杀人了。
刑场上河阳王长史亲自宣读蕙风罪状,甚至没许琼蕊宣读。
最后一个字念完,余音未散,蕙风脚底下木榄撤去、脖子里麻绳一紧。
已经死去的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死一次。
边上嫔妃无人敢言,大气也不敢出,睁眼看着血糊糊的一具人身扔在地上。
偌大一座正阳宫满是寂然,连冬日北风的风声都显得喧嚣,所有人都面无人色。
唯独阶上河阳王李沣,他面上是一副志得意满神色。
陆盈霜也在看着。
心中愈加笃认: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个人手握权柄,有时可以很轻易办成别人一辈子也办不成的事。
也可以轻贱明明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生命。
陆盈霜深知她如今贵为皇后,她也可以左右很多人的性命。
她攥紧手心,衷心希望自己不要变成李沣一样的人。
也……
也希望演技很好的皇帝陛下,将来亲政以后也不要变成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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