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人多,两房又各自有自家的院子,所以平时都是在各自的院子吃饭,也就每月初一十五或者逢年过节、有要事之类的大家才会聚在一起用膳。
老夫人顾念着沈嬿回一路上劳累,晚上便没再兴师动众地招呼大家一起用膳,而是让厨房将做好的膳食直接给她送了过来。还问着要不要再派几个丫鬟小厮过来伺候她,不过沈嬿回不习惯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也需要个人空间,便拒绝了。
傍晚时分,府里的婢女便将晚膳送到了毓秀苑。
沈嬿回让胭脂跟她一道坐下来用晚膳,胭脂一开始还推辞,沈嬿回只说她自己吃饭也孤独无趣,胭脂便坐下一起吃了。只是见她眼睛一直往外瞟,蹙着眉头唉声叹气,明显的心不在焉。
“小姐,这饭菜不合您口味吗?”
沈嬿回摇了摇头,浙菜精细,桌上的膳食色香味俱全,老夫人怕她吃不惯,还早早地雇了会做皇城菜系的厨子,两种口味的膳食一半一半,比起以前在沈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胭脂看她神情,猜测着问,“那您是想念将军和夫人了?”
沈嬿回叹了口气,依旧是摇头。
江南多雨,又是夏日时节,白日还晴朗的天黄昏时便阴沉沉的,这会儿更是滴滴答答地落起了雨。
沈嬿回看着门外落雨如珠,雨幕空茫茫的一个人影也无,心口觉得闷闷的,清凉湿润的雨气也未能消解半分心头的窒闷。
一顿饭食不知味,用过晚膳后,沈嬿回让胭脂收了碗筷便早点下去休息了,她自己沐浴过后又拿了本书窝在罗汉榻上翻着看。
素白的寝衣穿在身上,湿润的长发在背后洇出水痕,透出后背莹润的蝴蝶骨,秀颈微垂,她咬着唇看似认真看书,突然天际一声惊雷,“咔嚓”一声,吓得她摔了手里的书,回过神来才发现书一直是倒着拿的。
她捡起来书,下意识又往外瞟了一眼,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心里却如同乱麻一般。柳玠怎么还没回来?难道真的去找了江玉莹?
原书里这俩人有交集么?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沈嬿回咬着唇凝眉思索原书剧情,可惜草草翻阅过的信息雁过无痕,在她脑海里一丝波澜也没留下。她脑子里千头万绪,身体却实在疲乏,想着想着就在临窗的罗汉榻上歪着睡着了。
窗外雨声潇潇,竹风飒飒。
沈嬿回觉得身上很冷,又湿又冷,像被什么冷血生物缠裹住了一般,呼吸变得又沉又重,夹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灼热。她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瘦高的人影。
院中石台上的琉璃灯散发出微光,晕黄的光在雨幕中几经辗转打在他身上,秀美的面容半隐在黑暗里,神情看不分明。
那人正靠在罗汉榻前,弯了腰,作出一副要来抱她的姿势。此时见她转醒,动作反而一滞。
“你怎么睡在这里?外面下着雨,不冷么?”
那人的声音里含着些许倦意,或许正因如此,低哑的声音透出几分温柔。
沈嬿回摸了摸身上多出的一件衣袍,意识才彻底清醒过来,“你回来了,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
柳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俯身将沈嬿回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就要离开,沈嬿回急切中抓住了他的手。
手中蓦然钻进来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柳玠下意识地想甩开,却感受到不寻常的热度,柳玠顿住了脚步,“怎么这么烫?”
柳玠捻了捻手指,那种黏腻温热的触感让他不适,来之前他已把手洗了许多遍,此时竟有些不确定是自己的手太凉,还是她的手太烫。
他转身点了灯,豆大的灯火跳跃着照亮了床前的一方天地。
沈嬿回靠在床上,面色绯红,眼中含着迷离的水光。
柳玠皱了下眉,走到床边将手掌反贴到她额头,随后又不确定般,双手捧住她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了过去。
额头相抵,沈嬿回的呼吸滚烫扑洒到他面上,他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沈嬿回一把推开,攥住了他的袖子又问道,“你去了哪里?”
“别闹,你发热了。”
柳玠将她按倒在床上,用被子将她裹住,说了一句“等着”就大步出去了。
没过多大会儿,他就端了盆水进来,用帕子浸湿拧了水放到她额头上。
沈嬿回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烧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固执地盯着他,等着他回答。
她很确信柳玠知道她在等什么,也看出了他的逃避。也许是生病的人格外多疑敏感些,她此刻就只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柳玠躲避着她的目光,忽然见她气鼓鼓地将额上的帕子抓起来扔到一旁。
他捡起来给她覆上,她再扔,他再捡。
如此几个来回,柳玠忽地笑了起来,“沈嬿回,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犟?你难道没听说过发热把人烧成傻子的情况?”
沈嬿回将脸侧过去,背对着他冷冷道,“你若是问心无愧,有什么好逃避的?难道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玠眼中轻盈的笑意一沉,不知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变换几番,最后烦躁地起身,在屋子里疾走了几圈,语气不耐地开口道,“我做什么事情何时需要向你报备了不成?再说,你是第一天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沈嬿回攥紧了被角。本想着两人的关系已有了不小的进展,也不知他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说一句就跟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般炸了毛。她心里又气又委屈,眼眶也酸热。
忽然又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说不定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的套路在他身上根本没用,这人根本就是捂不热的石头。
说不定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完成攻略回家,越想越觉得前路愁云惨淡,她心底还有些说不清的酸涩。
柳玠见她完全没反应,又疾走几步到床前,忍着心里的烦乱站在床边看她,乌沉沉的眼珠内里暗流涌动。
沈嬿回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柳玠丢下一句“随便你”,便气呼呼地出了门。路过地上那只水盆时,还踹了一脚撒气。
盆里的水哗啦一下溅出,沈嬿回的眼泪也猛地夺眶而出。
*
柳玠出了门一头扎进朦胧的雨夜里,被冷风冷雨扑到脸上才有了几分清醒。
他今日午后收拾完这边的行李忽然接到来自度隐山庄的密信,当初他混乱中杀死老庄主,对山庄里的弟子说师父去远游,大部分人都信了,唯有师兄风崖存有疑心,最后发现了端倪。
柳玠当时尚且能力不足,为了自保,便伏低做小蛰伏了许久,后来欲除之却被他逃了。今日便是他又回到山庄,煽动当年的不知情者为老庄主报仇。
他回去时,山庄内一片混乱,被他渗透臣服于他的弟子,和少部分今日被煽动者打斗不休,偌大的山庄内血腥气弥漫,他已有许多年不曾有过如此激烈的厮杀。
虽然令人厌恶,但这些都不足为患。
唯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风崖今日并未现身,却托弟子告诉他,当年的仇风崖并未忘记,并且这么多年一直掌握着他的行踪,知晓他如今也有了在乎的人。
最后这句话意味深长又威胁性十足,这个像疯狗一样的师兄睚眦必报又不择手段,如今他又在暗处,让人防不胜防。
在乎的人?
他站在雨幕里回身,屋里的橘黄色烛光微弱,让他蓦的想到她被烧的滚烫颤抖的呼吸,绯红的面颊,含着质问又水光淋漓的眸子。
自母亲去世后,他又有了在乎的人?
慌乱急切之下未曾细细咀嚼过的想法如一颗种子,在他心间落地生花,发芽抽条,“砰”地一声,长出令他惊诧的蓓蕾。
心里宛如天雷阵阵,心脏急速跳个不停,像是要破膛而出。柳玠的手猛地一抖。
他像是骤然清醒,抬脚走进了无边的漆黑雨幕里。
沈嬿回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意识摇摇欲坠,呼吸滚烫却犹觉身处冰窖。
半梦半醒中好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生病时被妈妈靠在床边喂感冒冲剂,眼底猛地一酸,她抬手想抓住她妈的手。
柳玠蹙眉,将药碗顺手放在桌子上,轻轻擦去了她腮边滚下的一滴清泪。
“好了,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和你说话。别哭了,快喝药吧。”他低声道。
话未说完,他举着勺子的手就被握住了手腕,说是握,其实也只是无力地松松地搭在腕子上。
柳玠叹了口气,将勺子放回药碗中,将沈嬿回拢在自己怀中,将她双手都压住固定好了,才又重新拿起药碗,将汤药细细吹得温凉才喂给她。
苦涩的药汁入口,一勺下去沈嬿回就皱眉闭紧了嘴巴,一滴药也再难入口。
柳玠沉默了,看着她唇上被浸润的光泽喉口动了动。这药有这么苦么?
他猛地含了一口,捏起她的下巴,将药一点一点喂了进去。
窗外雨势渐歇,细碎的吞咽声甚至盖过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碗药喂完,他的耳尖面颊也染上不自知的一抹红。都说良药苦口,他倒是没觉出多苦来,而沈嬿回仍然撇着嘴,像是十分嫌弃这般苦涩的味道。
他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枚玉白色的药丸。解毒丸,对她没什么影响,做成了甜的,且当糖丸吃罢。
骨节如玉的手轻轻摩挲着怀中人绯红的面颊,他秀美的面容忽然泛起了甜蜜的笑意,低哑的嗓音笑着嗔怪她,
“若不是因为你……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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