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船头挂着些缚彩的灯笼。熹微的灯光在河面清风袭来时忽明忽暗,扑朔微闪,犹如银河倾泻,满池波光与灯光交相辉映,一时不分天上人间。
盛玄胤接连几杯烈酒下肚,面上没有半分波澜。高座上的皇后目光落到盛玄胤的身上,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微微敛眉,眸中一闪而过精明的神色。
她朝着身旁的和兴公公递了一个眼神,和兴会意,躬着身子转身下去。
盛玄胤再次抬眼看向船门口,这次却瞥见了神色匆匆的豆蔻不顾阻拦就要闯进来。盛玄胤神色一凛,元宝很识时务地悄然上前从侍卫手里接下了豆蔻,带着她绕过大道来到了盛玄胤的身后。
豆蔻一见到盛玄胤便跪了下来,语气慌张无措:“还请太子殿下派人帮奴婢寻找太子妃。”
刚刚盛满一盏酒的盛玄胤动作一滞,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豆蔻:“寻找谁?”
豆蔻头也不抬,将萧泠下午在船舱内休息后突然消失一事全盘托出,“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消失了三个时辰,若是不快些找到,奴婢只怕……只怕太子妃遭遇不测!”
盛玄胤闻言眸光一沉,豆蔻本以为他会对此作出些反应,却不曾想他只是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举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语气中带着些慵懒和散漫:“你怎知她不是自己逃跑了?”
豆蔻呼吸一顿,整个人激动起来:“……不可能!太子妃不会水,怎会在四面环水的船上逃脱?更何况这是在漠北河上,就算太子妃真有那个打算,无论如何也不会挑今日出逃。”
她双手叠起低头叩在地上:“还请太子殿下派人寻找太子妃!”
太子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连座上的皇帝都顺着大家的目光看了过来,询问道:“胤儿,发生了什么事?”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盛玄胤淡定垂下眼睫,镇定自若地起身回答:“无碍,不过是走丢了一个东宫的小宫女,兴许是落到河里淹死了。”
听他这样说,皇帝似乎觉得颇为无趣似的点了点头:“噢,原来是这样。不过——胤儿不必太过糟心,不过一个宫女罢了,蜉蝣蝼蚁,不足为惜。你若是实在喜欢,父皇替你选一大批宫女入东宫,如何?”
“这倒是不必了,谢父皇隆恩。”
皇帝应付完也不再看他,转头自顾自地喝酒去了。盛玄胤理了理身上的长袍落座,抬眼间无意瞥到那束来自高处的、带着些挑衅意味的目光。
皇后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嘴角浮现起一丝浅笑。
盛玄胤眉峰凝起,眸光暗淡如夜。
突然间和兴公公捧着一小坛酒朝着他径直走来。盛玄胤眼皮一跳,转身示意元宝将地上的豆蔻带下去,随即回头好以整暇地看着冲自己而来的和兴。
只见和兴将一小坛酒重重搁在盛玄胤的桌面上,高座上的皇后适时地开口:“玄胤,本宫近日得了一坛好酒,本宫觉着你一定会喜欢,赏个脸尝尝?”
面对皇后明里暗里的捧杀,盛玄胤面色不改,“孩儿不敢,还劳请和兴公公替我满上。”
酒坛不大,青玉色的瓷瓶一打开塞子便能闻见喷薄而出的酒的醇香。清冽的酒水沿着坛沿流出,在宴上明亮的灯光下显现出一丝淡淡的红。
本以为是错觉,不料等盛玄胤短期酒杯准备饮下时,却瞥见了沉淀在杯底的那一抹暗红。
他眉头微凝,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定自若地就着酒杯缓缓饮下。
酒水触碰到嘴唇是很浓郁的酒香,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微微一顿,烈酒在口中打转,灼热的酒贴在舌尖,竟忽的生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味道很淡很淡,但当酒水沿着喉咙咽下是,口中的余味酒越发清晰。盛玄胤有些不解,又有些警惕地抬眼望向高处的皇后。
皇后似乎早就在等着他的目光,见他如自己所愿便正了正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盛玄胤。
“如何,都说打蛇打七寸,给人送礼自然也要送到人心坎儿上——这坛酒可是加了你最喜欢的,怎么样,味道可还行?”
宴上众人还在细品皇后这不太合适的比喻,盛玄胤闻言却是目光一沉,一双摄人的凤眸此刻更显凛冽。
握住酒杯的手,更是青筋毕露。
众目睽睽之下,盛玄胤霍然起身,朝着帝后二人行礼,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转身退出了宴会,临走之前还带上了那坛酒。
盛玄胤快步走出船舱,将手里的酒坛随手扔给守在舱外的云婳:“带下去验验,这酒里究竟掺了些什么东西。”
云婳点头应下,跟在盛玄胤身后回到了太子的船上。
—
绿绮被元宝唤到盛玄胤的书房时,已经是夜里三更。
书房内只堪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光,绿绮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前之人的表情。盛玄胤坐在书案前,跪在一旁的豆蔻时不时垂头用袖子擦着眼泪。飞蛾扑朔着软翅萦绕在昏暗的烛火边,被高温灼烧得无力落下,掉在烛台边上。
盛玄胤脸色藏在阴霾中。他不发话,绿绮也不敢抬头,整个书房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终于还是绿绮挨不住这样的煎熬,低声试探着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盛玄胤没用说话,他搁在书案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底沉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就没有什么事想要和本宫说吗?”
跪在地上的绿绮浑身一滞,发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她咬了咬下唇,犹疑着开口:“妾身……没什么可说的……”
话音未落,只见黑暗中的盛玄胤眸光一亮,绿绮剩下的话全都被卡在喉头,随着腹部传来的一股剧烈痛感而被吞回肚子里。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钻心的疼痛给她带来的是喉头细碎的呻.吟。
绿绮粗重地呼吸着,双手死死捂着腹部疼得躬下了腰身。额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随着她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而滴落在地板上。
“殿下……殿下……”
绿绮艰难地呼喊着,腹部的痉挛使得她整个人倒在地上,匍匐着向盛玄胤脚边爬去,求饶着:“殿下饶命……唔!”
话还没说完,绿绮便被盛玄胤掐着下巴将头抬起来,绿绮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那是几近病态的,充满杀意的一张戾气十足的脸。
好像随时都会将她捏死。
绿绮呼吸不上来,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就要断开。她四肢无力地垂下,想要挣扎却已经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盛玄胤掐着她下巴的手越来越紧。
终于意识濒临崩溃,盛玄胤猛地松手将她甩了出去,绿绮纤细的身板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趴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盛玄胤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传来:“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萧泠去哪儿了?”
绿绮意识有些恍惚,盛玄胤见状眸色又是一沉,绿绮瞬间被疼得清醒了几分,连忙出言制止:“我说!我说!”
她整个人虚脱地瘫倒在地上,四肢不自觉地颤动抽搐着。
“是……皇后娘娘……”
在盛玄胤越发暗沉的凝视中,绿绮自暴自弃般将头埋在手臂里,“是皇后派和兴公公将太子妃带走的,殿下知道……我的身份特殊,实在是置我于两难之地。”
她说着有些喘不上来,深吸了一口气,“但我……的确不知道其他的了……殿下,殿下,求求你把解药给我……”
绿绮痛苦地请求着,像是一只臭虫卑微进了尘埃里。一旁的豆蔻此刻早已干了泪水,冷漠地看着地上蠕动的绿绮。
盛玄胤忽的起身,繁重的长摆拖曳在地上,从绿绮身边轻轻擦过。绿绮惊恐地伸手去抓,衣摆从手中脱落,盛玄胤的背影冷漠又决绝。
绿绮崩溃地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百蚂噬心般的疼痛昏死了过去。
盛玄胤走出书房,云婳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殿下,那坛酒里掺了血。”
她看见太子殿下的身躯一滞,随即呼吸沉重地,咬牙切齿地开口:“是她的血……”
云婳闻言垂首,盛玄胤冷笑一声,吩咐道:“备马,本宫要进宫一趟。”
云婳颔首应下,转身下去。
寂静的初夏,星辰漫天。微醺的空气带着些干燥气息,充斥着整座皇城,昭示着风雨欲来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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