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到戌时三刻,牧连蛸从睡梦中惊醒。
喉间泛着熟悉的铁锈味,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清苦。
枕边搁着碗药汤,已经见底,碗底沉着几片形似莲瓣的淡蓝药材——那是北疆雪山才有的冰魄雪莲。
“嗯?”
“你醒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自珠帘外飘来,有人起身。
窗外忽起朔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茜纱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牧连蛸心微微下沉,下意识攥紧了锦被下的拳头。
他当时在大雪中冻得都快失去意识了,脑子一片模糊,看到颜殊时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现在恢复过来,眼底唯有警惕。
牧连蛸实在担心颜殊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进这个秘境,对神器山河社稷图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才刚有灵根,甚至都没来得及引气入体,来陵宫之境从来不在他未来的计划内。
更漏声里,牧连蛸半坐起身,等着来人靠近。
他垂眸凝视着身前的金丝锦被,鼻间萦绕着冰魄雪莲的清苦,眼底看不清情绪。
脚步声渐进,垂落下来的珠帘被人拂开,床旁落下一片阴影。
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珠帘下,微弯的眼角被烛光映出淡淡的绯色。
颜殊:“感觉怎么样?有哪儿不舒服吗?”
牧连蛸没有抬头,只轻声开口:“颜霁月。”
颜殊挑眉:“嗯?”
她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弯下身,去看牧连蛸:“怎么了?”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一道绝对强势,不容拒绝的力度将颜殊猛地拉了下来。
颜殊愣住。
她几乎没怎么对牧连蛸设防,就这么被他拉近。
牧连蛸在微暗的烛火中抬起头来,眼中的冷色将眼眸染遍,冷冽的寒意如薄刀。
他拽着颜殊的手腕使她靠近,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按上了颜殊的脖子。
皙白指尖之下,是跳动着的脆弱血管。
迎面对上一双晦暗难明的眼,颜殊心脏猛地一跳。
牧连蛸垂眸看过来,语气冰冷平静:“我和他就那么像?”
莫名的烦躁中,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颜殊耳尖,话语却寒凉如水:“像到明知道我想杀你,你却对我一点都不设防?”
凤辰宫内地龙烧的极旺,潮热的空气裹挟着一丝清淡的梨蓉香在床榻间蔓延。
牧连蛸和颜殊靠的极近,如果忽略那只按在纤细脖颈间的手,远远望过去,二人如同一对正在喁喁私语的伴侣。
浓稠静滞的沉默后,牧连蛸听到颜殊轻笑一声。
少女伸出手,无视脖子上渐渐加重的力气,轻轻抚上牧连蛸的脸颊,笑着开口:“想杀我啊?”
“那就动手吧。”
“君子论迹不论心,这段时日来,我自认对你尽心尽力,问心无愧。”
颜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呼吸几乎和牧连蛸交错,眼眸中倒映着跳跃着的烛火。
她低笑着开口,语气暧昧,意有所指:“其实,你不觉得,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姿势,我们应该做些更应景的事情么?”
闻言,牧连蛸手仿佛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推开她。
这时,一道极细微的咕哝声在他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忽远忽近。
[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
[下次我再离牧连蛸这么近我是狗!]
[明奉霖!]
[沈墨!]
[都死哪儿去了,救驾!救驾!]
[畜生啊!那朵凤霖宝晶花真是喂狗了!]
[简直猪狗不如!]
[我真的会谢!]
[哎,我都这么说了,像牧连蛸这种道德洁癖感非常强的人,肯定被我刺激得恨不得离我八丈远吧?]
[退!]
[退!]
[退!]
[快走吧刁民!]
牧连蛸:“……”
突然觉得将这种人视为毕生大敌的自己很可笑。
还没等牧连蛸收拾好乱糟糟的复杂心情,屏风外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娘娘,贤妃父兄的囚车已经过潼关了,北疆铁骑三日后抵京。”
“礼部已经拟好了章程,只等三日后新帝登基。”
颜殊:“嗯,知道了,退下吧。”
她看了眼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牧连蛸,挑了下眉:“都听到了吗?”
“三日后就是你的登基大典了。”
“我的陛下。”
牧连蛸:?
……
千里之外,东昌国国师府。
“主上,北疆传来密报。”
书房内,暗卫呈上浸过药水的绢帛,“大梁国明顺帝驾崩,新帝三日后登基。”
书案之后,素袍男子沉默不语,只伸手轻轻拂过桌上舆图。
冰蚕丝织就的广袖覆上白玉桌面,男子霜雪般的长发并未束冠,左侧一缕发丝用冰魄雪莲形状的银丝发簪别在耳后,发间隐约露出寸许长的黑发根。
此人正是东昌国国师蔺谈青。
冷冽的声音响起:“明顺帝怎么死的?”
闻言,暗探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据线人描述,是被前朝的一个青瓷花瓶砸死的。”
“线人说,现在大梁国隐隐有流言传出,说是大梁国开国皇帝得位不正,所以前朝的冤魂厉鬼过来索命了。”
一声很轻的嗤笑声响起:“我记得,雨铃园还住着几个苍陈国的皇室旁系?”
三百年前,大梁国的开国皇帝还只是苍陈国一个将军,后来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底下百姓民不聊生,各地将领纷纷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率兵攻打京城。
大梁国的开国皇帝见此,也没有犹豫,直接黄袍加身,干脆利落地反了。
蔺谈青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上的舆图,墙上琉璃灯盏发出莹莹的微光,照亮了他指尖所点的地方。
那里标注着“鹰愁峡”。
蔺谈青轻笑道:“将那几个人的存在传扬出去。”
“是!”
……
霜雪覆满朱雀大街时,颜殊正裹着白狐毛斗篷踏进茶楼二层雅座。
说书人惊堂木拍得震天响:“且说押解着那贤妃娘娘父兄的囚车抵达至京城后,数罪并罚,理应当斩,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使那张家人逃过一劫”
“虽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新皇仁慈,并未过多苛责,只将张家几百口人流放至闽南去了。”
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里,邻桌商贾的议论混着茶汤滚沸声传来:“这张家人也是好命,谋害龙嗣、私吞军饷这种谋逆大罪本该午门抄斩,居然正好赶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有人摇头:“只可惜那些边关将士们了,听说平日里吃穿用度都经常被克扣,而这些蛀虫也没个坏下场。”
“依我看,敢动军饷,通通都得杀了!”
又有人叹息道:“听说廖家军月前被东昌国的大军围困在北疆的鹰愁峡,从京城运输过去的粮草大多掺有粗糠石子,廖将军带领廖家军死守鹰愁峡数日,最终因粮草断绝战败,十几万廖家军尽数被敌军屠戮,廖将军更是尸骨无存,几日前她的棺椁回京,里面只放了柄断掉的红缨长枪……”
有人义愤填膺:“要我说,那昏君被花瓶砸死真是便宜他了......”
这话说得实在大逆不道,同桌人连忙制止:“赵兄慎言!”
喧闹声稍停了一下,又有人扯起了别的话题,茶室里再次热闹起来。
有人低声开口:“听说,东昌国那边传出了前朝的……”
珠帘忽然被北风吹得凌乱,那几人的声音也渐渐听的不甚清楚。
不远的茶室里,一穿鹅黄宫裙的少女起身,恭敬开口:“娘娘,该回宫了。”
侍女轻声提醒时,颜殊正盯着茶渍里逐渐显现的地图形状——那是北疆雪山与东昌国接壤处的鹰愁峡。
“廖家军……”
“廖……”
颜殊抿了抿唇,秀眉微拧。
方才那些人口中的廖将军会是原身的二师姐廖红英吗?
……
千里之外,东昌国国师府的密室里,白玉星盘正渗出诡异蓝光。
年轻国师扯开染血的绷带,露出心口狰狞的箭伤。
月前鹰愁峡那一战,若不是箭矢稍偏了毫厘,他必当场毙命。
蔺谈青半跪在冰棺旁,凝视着棺中之人。
冰棺中的女子面容栩栩如生,眉间一点朱砂,与画像上的廖将军分毫不差。
蔺谈青神色复杂:“大道相争,从来没有让字一说。”
“可那日那一箭,你却故意射偏了些。”
“那一箭不伤及我性命,却让我道心受损,留下了心魔。”
“廖红英,”
年轻国师抚过冰棺女子断裂的指甲,阖上了眼,叹息般道。
“你究竟……”
“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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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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