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又变成了一抹没有实体的意识,飘在了沈逾的身边。
准确来说,是飘在了两百多年前的沈家小少爷身边。
沈逾被救上岸后的前十天半个月,一家人依旧是母慈子孝,维持着表面的关爱与和睦。
得知沈逾食欲不佳,厨房每日变着花样送来吃食,沈父沈母看着愈发消瘦的沈逾直叹气。
沈逾被救上岸后的半个月后,饥饿难耐的他,失控吸食了林间被捕的小动物的鲜血。
此事流传开来,仆妇们看沈逾的目光,既是嫌恶,又是恐惧。
沈父沈母惊诧之余,也减少了前来探望沈逾的频次。
那时的沈逾,还没有学会如何掩藏眼底的情绪。
他在沈父沈母面前流泪哭诉,向疼爱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倾诉自己的无助与恐慌。
他当着父母的面,暴露了他无法自戕的事实。
他被眼泪模糊了视线,以至于没有发现,沈父沈母那隐藏在慈爱面具下,带着震惊与恐惧的目光。
沈逾被救上岸的一个月后,多方寻医无果后,他被封锁在了他那方小院里。
沈父沈母让人断了他的吃食与原本每日送来的动物血。
像是想要将这个变得如同野兽般的儿子,饿死在封锁的小院里。
沈逾本就抗拒食用鲜血,他可以尝试忍耐饥饿,但他无法理解他的父母,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他是不对劲,不正常,但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啊。
温辞看着原本金尊玉贵的沈小少爷,在愈发荒废的小院里日渐消瘦,黯淡。
像一株原本应该矜贵挺拔的绿竹,被从根部折断了枝干,躺倒在没了养分的腌臜角落里。
或许沈逾,也在尝试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是怪物,他不该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
直到一天夜里,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天,已经饿到神志不清的他,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温辞看到沈父沈母一脸的凝重焦灼,让仆人给蜷在角落的沈逾,强灌了一碗鲜血。
在确认沈逾恢复了些许生机后,才皱眉离开了。
而那形销骨立的小少爷,在从鲜血带来的饱足感里,无助地哭出了声。
一声一声,将温辞的心,绞得一片狼藉。
从那以后,小院又恢复了每日的鲜血供应,也不再落锁。
大多时候沈逾都不会喝,结局就是在最后十分虚弱的时候,被仆从们强灌下去。
沈逾还以为是父母终是舍不得自己,不愿让自己在小院孤寂地死去。
但他不愿意这样狼狈地活着。
他想离开这座小岛,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过完他的余生。
尽管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余生有多漫长。
他拿着那封代表着儿子对父母万般不舍的书信,在某个深夜,悄悄潜入了沈家父母所在的院落。
他在那还没熄灭灯火的院落外停住了脚步。
他感觉自己的听力,莫名变得灵敏了许多。
有几人的交谈声,从里院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是沈父,沈母,还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祖上留下的秘闻,如今已然实现,只是不知为何,小儿并没有如记载那般,溺亡在湖水中。”
是沈父的声音。
“族长,是否是其中有什么误差,能否让沈某亲自看一眼那传说中的秘闻。”
“此等重要记载,怎能轻易示人。”
“秘闻上所记载,皆在老夫脑中,我再重复一遍,你可听仔细了。”
被称作族长的老人咳了咳,说道。
“百余年前,沈氏族人误入禁湖,将生命献祭于禁湖后,换得沈氏族人一甲子富贵荣耀。”
“然禁岛宛如昙花一现,消失在了茫茫大海。”
“沈氏派人苦寻数十载,依旧不得其踪。”
“如今沈氏日渐落没,不再复往日繁华。”
“若能成功寻觅,选一沈氏血脉儿孙,投于禁湖,是以重扬沈氏门楣。”
族长停顿了一下,“那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加上去的。”
“得到的福运,会加注在献祭之人的父系一族。”
“望后人慎之又慎,仔细人选。”
“这……”
沈父似乎沉默了几秒。
“逾儿是我的亲骨肉肯定没错。”
“当初为了让逾儿自愿下湖,您让我们装病,说需要湖底的禁花入药。”
“当时我与夫人皆目睹了逾儿溺亡的过程。”
“他在湖底整整泡了一个多时辰,被打捞上岸时,的确已经没有了生息。”
“要不要再哄骗逾儿,让他再下一次水?”
是沈母的声音。
“不可。”
族长开口。
“且不说如今禁湖已经莫名冰冻,无法再次进入湖中。”
“就凭小逾下湖那天以后,我们这一脉接连传来的好几桩喜事。”
“也不能再次冒险。”
“如今沈氏钱庄日渐回暖。”
“这说明,这老祖宗留下的法子,已经起了效果。”
“而且从你们最近提供的小逾的情况来看,沈家的家运,似乎同小逾的性命,捆绑在了一起。”
“小逾状态良好时,沈家就一路顺风顺水。”
“像上次小逾被关起来状态虚弱时,沈家就隐隐开始走下坡路。”
“这,这会不会是巧合。”
沈母忧心忡忡,
“难道我们要一直供着这小怪物吗?”
温辞飘在空中,在听到沈母的那声‘小怪物’后,看见沈逾消瘦的身影,似在微微颤抖。
“会不会是那禁花……”
是沈父的声音。
“原本只是拿那湖底的花朵当一个借口,没想到逾儿真的将那花摘了下来。”
“这禁花,整个湖底就长了这么一朵,现在想想,着实诡异。”
“说不定那湖被冰封,就是因为禁花被摘了下来。”
“秘闻中,并没有提及这朵禁花。”
族长似乎是叹了口气。
“我也无从得知,小逾死而复生,是否与这禁花有关。”
“但目前首要的事,就是稳定小逾的情绪,让他按时每日补充血液,以保持沈家的家运繁荣。”
“还有这禁岛的秘密,你们要守口如瓶,戚、金那几家如今还在海上寻觅禁岛的踪迹。”
“要不是我沈家先找到了,怕是就只能眼看着他们东山再起了。”
门扉一声开合的响动,是沈父沈母送走了族长。
沈逾隐在暗处,遥遥看着站在门外的父母。
他看见沈父沈母那熟悉的面容,听到了让他僵在原地,宛如晴天霹雳的话。
“老爷,逾儿可是你的亲儿子,您一点都不心疼吗?”
沈母试探着询问。
“陆婉儿早已逝去,她的孩子,能为沈家做点贡献,也算是她陆家的荣耀了。”
“再说了,逾儿在你名下,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嫡出小少爷的名头,也不算亏待了他。”
沈母似乎对沈父的回答很是满意。
“回头我让我父亲,再给我们拨点银子。”
“南边的那几条水路,也一并开拓了去。”
沈父笑容变得更深了些。
“那就谢谢夫人了。”
温辞已经不想再听这些往日的秘闻了。
她只想堵住沈逾的耳朵,蒙住他的眼睛,让他听不见、看不见。
不用面对这比需要吸食鲜血为生,还要让人恶心的事实。
她看到沈逾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海岸边,那里正有一艘船,静静地停在岸边。
夜深人静,周围只有浅浅的海浪声。
沈逾将手中的信扔在了脚边,随即朝着那艘象征着自由的船舶跑去。
他要离开。
但沈逾很快就僵在了通往自由的途中。
有一道无形的墙,困住了沈逾。
温辞看见沈逾惨白着脸,颤抖着抚摸上了那道温辞看不见的阻碍。
他被困在了海岸边。
他朝那边扔小石子,扔螃蟹,死物活物,皆穿过了去。
轮到他时,他就像贴在了一面铜墙铁壁上。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助跑,然后被狠狠地摔倒在了布满碎石的海滩边。
锋利的石子划破了他的手臂,那里被枝蔓修复,留下了一片绿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的天空上,隐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温辞回头看着沈逾走过的海岸线,那里就像沙滩上留下的脚印般,开出了一串长而密集的洁白禁花。
已经盛开、环绕了小半个岛屿。
等到一天过去,傍晚的霞光即将隐没在天边时,禁花已经绕着禁岛,开满了整整一圈。
像一个神圣的囚笼。
沈逾双眼血红地看着那艘近在咫尺的船,绝望地眨了眨眼睛。
有仆从发现了岸边的异样,连带着那封被丢弃的信,将这一切转达给了沈父沈母。
沈逾没管那些慌慌张张的仆从,他回到了禁湖边。
只垂眸无神地看着那汪原本碧绿幽深的湖水。
在他被从湖中捞出来后,湖面莫名冰封,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冰湖。
她听到沈逾喃喃出声。
“我能活到今岁,居然只是因为,禁岛今年才被找到。”
“原来我的存在,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祭品……”
他咧着嘴惨笑了一下。
“如今我出不去了。”
“那不如,先将那些恶心的人,都杀了可好。”
话音落下,冰冷的寒意从沈逾脚边蔓延,一缕霜花凝结住了原本还在风中摇曳的小草。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便将禁湖的湖岸,笼罩在了一片霜雪之中。
沈逾垂眸看着自己脚边的异常,眼底是压也压不住的翻涌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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