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从打开的窗扉缝隙溜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下飞舞。
圆桌底下,阿啾半坐着,眼睛眯成一条线,脖子仰得高高的。因为困顿,它的身体一晃一晃,衔着的叶子从嘴角滑落。
每到这个时候,它就虎躯一震,继而失去平衡向一旁栽去。细瘦的小爪紧接着疯狂舞动,扑腾着寻找维持平衡的点。
待稳住身形,它会重新叼起叶子,再次陷入迷糊的状态。
周而复始,身体越坐越远。
温卿尘看到阿啾与他一样恨不得在梦里吃的样子,觉得好笑。
他伸腿将阿啾拐到两腿间。
有了温卿尘的帮助,阿啾终于可以安心睡去,因为它的尚食太官会在恰当的时候为它递来吃食。
温卿尘趁机揉搓了一把豚头,继续吃早餐。
云仝伯分出去的粥并不多,店小二带来的碗里还剩四分之三。
温卿尘不用扣扣搜搜地享受美食。
他随意舀起一勺,就有两片颤巍巍的鱼肉躺在上面,几颗半烂的米粒挂在边缘,看着就让人食欲倍增。
温卿尘一口下去,更觉得鲜掉了舌头。
口口是肉的感觉太好了,如果悦来客栈对每一个即将离开的客人都这样好,他们真的能赚到钱吗?
温卿尘稍作思考,鲜香的味道便霸道地将他的馋魂勾回。
“不管了,先吃了再说。”
他欲罢不能,埋头苦吃,一碗鱼粥下肚,回味无穷。
剩下的小菜只能算添头。
温卿尘吃得好满足,苍白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原本萎靡的精神好似得到了拯救,嫩绿色的眸子变得精神奕奕。
他操控着灵力托起阿啾,让猕猴桃低飞至他的行李旁。
安顿好一切后,他这才放心离开房间。
云仝伯之前去宝和斋定制的东西一直寄存在掌柜那里。
昨天来去匆匆,他们没有去拿,需得取回才能离开。
未央城的热闹没有停歇的时候,温卿尘拉开门,如潮的人声涌进房间。
他侧身把门拉上。
穿过连廊,他来到通往正厅的楼梯处。这里的扶手都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木材天生天养的模样,蜿蜒曲折,别有一番趣味。
明明是鸡鸣初晓时,客栈里来往的客人并不见少。
有风度闲散的修仙者,也有大了他三倍的妖修,更有来去匆匆的魔修。
他们将五人宽的楼梯占得满满当当,竟然还有要继续变拥挤的架势。
温卿尘没多想就汇入人潮。
他离开后没多久,一个店小二也出现在楼梯口。他手上捧着用完的空餐碗,嘴里咕哝道:“什么时候老板也能像这位客人这般贴心?先是准备鯈鱼粥,完了还检查妖宠有没有好好吃干净,真好啊。”
—
悦来客栈的正厅狠大,足以容纳下数百人。
温卿尘绕过三两成群的人流,来到柜台前。
他解下腰间的房号牌,递给掌柜。
经过核验无误后,店小二从柜台里侧的小门后拿来了一个手掌般大小的储物袋。
温卿尘接过,掂了掂。
储物袋手感轻飘飘的,摸不出装了什么。储物袋制造之初应该是被刻上了高阶铭文——有效隔绝了外界的探究。
温卿尘将袋子收入袖中,朝柜台后的两人道了声:“多谢。”说罢,旋即就要转身上楼。
他不过刚迈出一步,一道黑色身影便横冲直撞地闯进悦来客栈,直奔他而来。
温卿尘余光瞥见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朝他跑来,匆忙回转过身。
他双手结印,用灵力凝聚出一道屏障作阻挡。
砰——
来人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重重跪下来。
温卿尘这时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不知道昼夜不休赶了多久的路,头发散乱,灰尘在上面粘了厚厚一层,不仔细看会以为他是满头白发的老者。
八月的天,他两颊的皮肤像是被风干了一样皲裂开,嘴唇上浮着厚厚一层死皮。黑眸里,恐惧、惊惶、麻木之类的情绪凝聚成漩涡,将他浑身生气都吸得一干二净,他仿佛是半爿枯木。
温卿尘的目光下移,落到他质地略显干硬的衣服上,原来是沁润的血迹干了,凝结成红褐色的板块。
风将浓重的血腥味送到温卿尘面前,他不禁皱眉。
掌柜这时候带着店小二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殷切地挡在温卿尘前面,弯腰低声问:“客官没有被吓到吧?”
温卿尘摇头。
“这是本店的失职。我们这边退您一部分房费作为补偿可好?”掌柜一 边低声下气地陪笑,一边将一只手背到身后,示意旁边的店小二赶紧把人带走。
“求求你!”那人剧烈挣扎,干哑的嗓音像破旧的风箱,轰隆隆的胸腔音像是灵魂在哀鸣,“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妻儿!”
说着,他不顾店小二的阻拦跪地膝行,作势要扑到温卿尘的脚边,“求求你救救他们。还有长乐和他阿爷。他们都被困在了那里。那个东西不会放过他们的。我求求你。”
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听着好不可怜。
“等等。”温卿尘叫住架着人离开的店小二,朝苦苦哀求的男人问道:“你说长乐和他阿爷也在里面?”
男人停止磕头,双手撑在身体两侧。
眼睛看向温清尘的时候,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疯狂点头,流露出强烈地求生**。
“我们本来是结伴去青阳宗的。途径一处村落时,我们听到有村民求助,便顺着声音去看。结果进了雾瘴之后就怎么也走不出来。后来,月亮出来了,雾散了点。我、我就见……见到成串的人、皮……”
他咽了咽唾沫,瞳孔放大,像是回忆到了,某些恐怖的画面,整个人僵直着,彻底陷入冻结反应。
温卿尘也察觉出不对,让掌柜准备一间普通客房给他洗漱用,钱等云仝伯回来了,找他拿。
店小二遵守吩咐,作势就要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但那个人像是被人定在了地上,怎么也拉扯不动。
温卿尘对这种状态十分熟悉。
在他曾经教过的弟子中就有一位软心肠——他每次看见过于恐怖的画面的时候,身体都会出现短暂的僵硬。
这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打破这种状态也很简单。
温卿尘手起,手刀落下。
男人的身体晃了晃,软倒下去。
店小二顺利将人带到了房间里。
温卿尘回到房间时,上次离开没带走的灵药、人参之类的杂物也被店家送来了。
他又开始了新一轮收拾,按照灵草的状态分拣出需要尽快用完的部分。剩下的都用专门的盒子分类装了起来。
阿啾眼巴巴地望着,坚定要充当绊脚石,等人参到嘴了才肯离开。
-
温卿尘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他刚刚没细问那人出事的位置,只一想到长乐他们很可能会出事便乱了阵脚。现在直接下楼去问吧……又显得他有些无礼。
他只能等云仝伯回来,再做决断。
所幸,他并没有久等。
两刻钟后,云仝伯回来了。店小二照着他的吩咐将人带了上来。
三福一心牵挂妻儿,并没有好好收拾自己,头发没洗,只换了一身衣裳,把脸擦了。
他跪下时,手张开覆在地面上,手背上布满大小不一伤口——像是被尖利的犬齿撕咬所致。
他颤巍巍地诉说起事情的完整经过。
出事的村落名叫阿彭村,距离未央城两百公里,是去往青阳宗的必经之地,也是他们选定的歇脚地。
白天的时候,他们听到的呼救,便干脆加快脚程去瞧瞧。那里四周都是旷野,又是正午时间,但雾气浓得诡异。
远远看着方方正正,像是一个半透明的罩子;
走近了,边缘不见有结界波动。
他们一开始并不敢轻举妄动,但里面求救的声音太过悲戚。
长乐阿爷便提出用绳子绑着腰,他进去看看情况。
谁知,这一去就没了音讯,他一开始还会扥扥绳子示意他们再松开些,后来干脆没了动静,扯也扯不动。
长乐看着阿爷情况不对径直冲了进去。他的儿子与长乐是好友,也跟着跑了进去。
他们护子心切,也只好追了进去。
他刚开始的时候是能看清的,还叮嘱妻子别走太远。
可随着他们深入,眼前的一切渐渐看不清了,他失去了妻儿的踪迹。
因为儿子的呼救声的确时不时在附近响起,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继续寻找。
后来,他越发觉得不对。
因为自小对方位比较敏感的关系,他察觉声音的出处偶尔会出现南辕北辙的状况。
那时候他就想退了。
怪就怪在,他不过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天黑了下来。
气泡像是散了些,他在前面看到了妻儿的身影。救人心切的他,没多想就跑了上去,结果就是看到两张人皮在空中飘荡。
眼睛嘴巴黑洞洞的,笑容诡异。
他扭头疯似地跑啊,但原本能轻松穿过的泡沫像是一堵柔软、极具韧性的墙。
他费尽全力才走出一步。
他怕走错方向,便干脆催动了束妖绳——他的灵宠,大狗阿黄在外面,他可以顺着绳子的指引往外走。
这一路上并不顺利。雾气里藏了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打起来像一团碎肉,黏糊糊的,打不掉、杀不死。
最凶险的一次,是靠近雾气边缘的位置,大约有十个将他围攻在内。
如非他是通过锻体进入炼气期的,如非有阿黄替他挡了致命一击,他恐怕来不到这里向温卿尘两人求救。
交代完他的伤和衣服上的血是怎么来的,他忐忑地冀望着云仝伯:“求求你们,救救他们。我刘三福愿为你们当牛做马。”
说着,他掌心向下,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温卿尘想伸手去扶人,但他怕自己的动作会影响云仝伯的态度——让本来可以得救的几人失去生的机会。
他只能小心翼翼观察云仝伯的脸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亦或是空中飞鸟在那一瞬遮住了阳光,云仝伯的脸被浓重的阴翳笼罩,赤金的双眸被疯狂占据,红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你终于肯出来了吗?”他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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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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