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将近元夜，丰桥镇本该张灯结彩庆贺元宵，此时街上却一片冷清。
一是因为镇上人户少，热闹不起来。二则是前些日子闹鬼，几个人莫名丢了性命，更没人敢在街上闲晃。
本镇仅有一座客栈，起名聚福。因着闹鬼的事儿，近来生意也不景气。
掌柜的正没精打采翻着账本，几乎入不敷出，越看越头痛。账本撒了手，却见一旁的小二昏昏欲睡。
掌柜往边上使劲儿一拍，年久失修的木桌险些散架。
“闲着没事去沏壶茶，给咱楼上的贵客端去！”
小二猛地惊醒，不情不愿站起来。
他歪歪倒倒朝后厨晃悠着走，嘴里嘟囔：“大半夜的，都该歇了，谁喝茶……”
“沏壶高的！”掌柜嘱咐道。
这店越来越开不了张，只能盼着新来的仨客人多待些日子，住得舒心了多给点赏。掌柜的看得仔细，他们衣着谈吐不凡，又常常点灯到三更，定是外头来的仙君，出手必然阔绰。
若是找着机会确认身份，还得请仙君来除鬼，还丰桥镇一个安宁。过几日可就是上元节了。
小二拖拖拉拉端着茶上楼去了。
四下安静，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掌柜猛地扭头看去，灯光晦暗，看不分明。
他是本地人，四邻没有不认识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事儿。吃茶的人和他唠嗑过，说那些中邪的人都是落单后撞了鬼，没过几天就自杀身亡。
至于这鬼长啥样，活着的人谁见过呀！
掌柜心里发虚，往楼上问：“二贵，你好了不？”
昂着头看半天，没见人答应。他又唤了声二贵，顺便四下寻些驱鬼的物事。
如今的世道，妖魔鬼怪横行，官家专程和仙门定了协议，在县衙里开设御清司，仙门派人来驻扎。不过，仙门修士到底也是凡胎□□。
前些日子闹鬼后，里正就往县衙那边上报。结果县里头有更大的魔，自顾不暇，只是拨了些驱鬼物事分下来。
谁知道有没有用。
门后的杂物柜上，正巧放着领到的桃木剑。掌柜还不见二贵下楼，又听不着他答应，便猫着腰，蹑手蹑脚去拿剑。
就在这时，客栈外传来了敲门声。
*
二贵给两位客官送了茶，只剩最末端一间客房，离得老远。走到一半，二贵忍不住嘀咕：“这热茶端去怕也冷了。”
说罢来到房门前，里头灯烛没熄。二贵理整了汗巾子和麻布帽，亮开嗓子问：“客官，需要茶水吗？给您添来了。”
半天没见里头答应，二贵估摸着，怕是人没灭灯就睡下了。正要走，里头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响，灯给熄了。
二贵人还发愣，门自己掀开条缝。
借着月色，二贵看清了后头站的人。长发披肩搭背、一身白，两只黑眼睛直勾勾盯过来，冷不防给吓一激灵。
这客官白日里看着是位鲜眉亮眼的郎君，夜里怎的怪生虚浮，叫人心里发毛。
“您这里头是怎么了，东西碎了我给您换一样？”
二贵讪笑，伸着脑袋去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门缝来，接过茶碗。再抬头时，便看见郎君弯了眉眼，一下又和眉善目起来。
“方才不小心碰掉行李，夜深了，不劳烦您，多谢茶水。”
这说辞听得人如沐春风，二贵心底踏实了。刚想说甭客气，笑扯到一半，房门砰地关紧。
冷风呼过脸去，吹他个透心凉。
……这客人脾气倒是费猜。
二贵摇头，扯到一半的笑变成了哈欠，慢悠悠往楼梯走去。冷白的月光落在客栈檐角。
刚刚的声响，就跟里头还有个人似的。
不过他独身一人，也没见谁进去，怎么可能有别人呢？
二贵不知道的是，门一关上，少年便被一具着装整齐的骷髅摁在了门框边。
这骷髅的手自打一开始就锢在少年腰上，宛若牛皮糖，不过刚刚门只开了道缝，二贵没看见。
一人一骷髅僵持不下，骷髅开始腹诽。
【系统，你确定这是本文战斗力数一数二的反派？】
【宿主相信我，这就是未来大反派淮因没跑的。他很强！现在只是隐藏实力跟你玩儿。】
【玩儿？你意思是玩命的玩？要不是你操作延迟，我怎么会降落在偷袭被反杀的剧情点……】
系统一阵沉默，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个世界是一本宗主之女诛魔立心的小说，而白楝穿成了开篇的炮灰傀儡，作用是给主角送人头。
白楝看过原书，又和里头的炮灰傀儡同名，在一个饿得睡不着的夜晚，痛骂反派不是人，评论刚发完就穿书了。
原书里，副本反派催动傀儡来夜袭主角团。
淮因睁眼，看见面容鲜妍的女子掐着他脖颈，第一反应是消掉她的人皮，第二反应是拧断她的头骨。
按照系统安排，避免一来就炮灰，白楝本该落在这个时间点之前。这样就可以来为主角团提供情报，自此和主角团一路行动，方便后续的攻略任务。
可系统操作失误，让她直接到了剧情点。也就是说，白楝一来，就处于动作上想掐死，但手劲上没掐死淮因的状态。
白楝哪敢掐，立马换成握住淮因双手，免得他伸手拧断自己头骨。
淮因借着巧劲儿抽出手去，白楝又立马锢住他的腰，死活不放，她一个骷髅行动不便，这才撞掉了桌上零零碎碎的物什。
眼看淮因就要挣开，情急之下，白楝脱口而出：“我翻窗来会情郎，认错人了！”
还没等淮因表态，门外小二来送茶。白楝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声威胁：“千万别让他瞧见我。”
淮因：“……松开我。”
“我不。”
白楝就这样搂着淮因的腰，让他去开了门。现在小二离开，话头仿佛也断了。
系统回忆完毕，又硬气了：【原剧情里，宿主刚被消去人皮就炮灰了。现在他还有心思跟你玩儿，说明他对你感兴趣，前途一片光明啊！】
【难道不是因为我死死扣着他的腰和手吗！他施术要用腰上的傀儡线。】白楝沉不住气了，问：【他一句话不说是想干什么？】
【呃……等你说话？】
她们口中的淮因，掌着茶碗倚在门边，垂眸浅笑，似在赏玩腾起来的热气儿。黄花梨色的粗瓷大碗，他用指尖旋着玩儿，一点茶水没撒出来。
寒气钻过窗牖的缝隙，夜兽将茶水的热气一点点吞掉，剩下朦胧的藏青色。
少年终于开口：“我没求救，也没反击。”
他吐字清晰，不紧不慢，白楝却假装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她关节硌人的胳膊仍紧紧锢着少年的肩和腰，头骨就搁在他脖颈边上。
“你刻意消掉我的面皮，让我没法儿见人。”
身为骷髅，说一句话下颌骨便咯嘣一声，白楝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担心下巴脱臼。
淮因冷笑：“姑娘深夜翻窗入户，在下尚无怨言。”
白楝恶狠狠说道：“都说了我是翻错窗户，我压根儿没想谋害你！茶给我喝口。”
淮因睨了眼肩后白森森的骷髅头。人没了血肉后，头骨就像随时呲着大牙，倒不可怕。只是，骷髅架子要怎么喝茶？
他垂着眼睫，似笑非笑地把茶碗递了过去。
白楝一只手不忘按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僵硬地接过茶碗，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水果不其然从骨头缝里淋了下来。
怀里传来一声低笑。
白楝：“……”
有王法吗？穿成傀儡就算了，竟然被攻略对象消去了人皮，剩个骷髅架子。现在喝口茶还被嘲笑了！
正当她怨念之际，少年遽然从她的骨架间翻了个转，将她关节紧压在门板上，局势对换。
碗中的茶摇晃一圈，月光透过缝隙照亮了淮因的侧脸。
他从骷髅腰上摸到匕首，亮在她眼前，淡笑道：“没想害我？”
白楝：“这是……给情郎切水果用的。”
淮因明显不信她这鬼话，把匕首合了鞘，塞进腰侧。随即挟持她走到窗边，细长的指节一按，便将白楝压坐到镜前。
白楝听见疏冷的质问从头顶传来。
“有画皮便不是普通骷髅，而是傀儡。你原身是谁，主人又是谁？”
白楝对镜沉思，而淮因极有耐心，就算她是在编借口，也好整以暇等待着。这样精妙的白骨傀儡，世所罕见，主人定非等闲之辈。
白楝扭过头来。
淮因伏身倾耳，只听白楝阴森森开口。
“我长得好恐怖啊！”
系统在脑内尖叫：【这场合是让你说这个的吗！啊啊啊！】
【鼻子眼睛嘴都是空的！啊啊啊！】白楝在脑内跟着尖叫。
白楝捂住眼窟窿，从指缝里又看了两眼镜子。她现在比反派可怕多了。
淮因头一次在骷髅架子上感觉到单纯的傻，不由得疑心自己看走了眼。他兴味索然地收回手，把窗户打开：“既是意外，便寻你的情郎去罢。”
白楝巴不得放弃攻略任务，她扒拉着窗棂要跑，只听楼下一阵凄厉尖叫。
淮因眸光一暗，又把白楝拽了回来。
不需要系统提示，白楝也想到了书中剧情。
这会儿，是掌柜被傀儡侵袭的时候。而原书女主桐玉，夜半温书，注意到骚动，立刻通知同伴赶往客栈大堂。
“淮因！有妖祟出没！”
门外传来原女主的声音。
随即又听见有人念起符咒，四周光华流转。这是原女主的师兄，名叫沈纵如，是个符修。
淮因立刻往门外走去，他从腰侧抽出殷红、雪白两色的傀儡线，十指翻飞，将丝线编织为符令。
白楝心念电转，冲淮因喊道：“捉那只红指甲的傀儡，就能找到背后主谋！”
淮因转头，抬手间，从符令里落出一条红线，将白楝双手束在背后，双脚亦系上红线，动弹不得。身影转过门框，即刻消失在眼前。
白楝：“……我给他情报，他反而恩将仇报？”
系统：【往好处想，他可能是单纯想留着你。】
【你觉得留下来是什么好事吗？】白楝幽幽问道。
【攻略他、感化他，全书大团圆，天大的好事啊！宿主自然老死虽然也能回家，但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你要如何自保呢。】
白楝权衡利弊，还是选择放弃。
【任务达成有百万奖金，但我肯定完不成。我白楝，就算从这跳下去，被傀儡咬死，也绝不攻略淮因！】
【话是这么说，宿主现在又跑不掉。】
白楝扭到窗户边上，伸长了骷髅头去看：“观战总行吧？让我看看……她们去得及时，附近的住户应该没出事。”
系统：【要是不小心看到宿主你，应该就有事了。】
“啊啊啊！”白楝埋下自己可怕的头骨，“可恶的淮因，我一定要他先把我的化皮点回来！”
淮因视角：正在睡觉，一陌生骷髅翻窗入户，摸他脖子不说还要牵手，牵完手还搂腰。便宜占尽，最后说认错了人？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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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灯市傀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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