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丹蚩找到了大将军别院。
他此前在穆翀举脑袋上种了一团魔气以便追踪，如今循着线索而去，再简单不过。
山主不远千里前来看望他，临别还特意交代他监视穆翀举，若有机会则试探他一下——可丹蚩不这样想。
他虽见过百年前魔尊临世的场景，也清楚他的强大和威仪。可魔尊被戟天所诛，这是魔界公认的事实。魔尊身死魂灭，在轮回中洗脱了一遭，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自己杀了便可。
看顾一个凡人算什么功绩？
“诛杀魔尊转世”却不同。
山主不是什么惦念旧情之人，他干好了这一票，才好和山主表功，就此收拾行李回自己的山头称王称霸，随便收几个小弟再绑个漂亮媳妇。
赤炎门规矩太多，又忙碌的要命，他自觉再跟着门主这么干下去，自己早晚要英年早逝……
落矜被人晃醒。
睁开眼，一人提着个灯笼，小脸被映得煞黄，委实给落矜吓了一跳。
“姚落矜你还真行啊，”穆翀举开口就带着冲劲儿，“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你真敢在门口儿睡觉啊！”
“嗯……”落矜缓了一下呗冻得僵硬的脑子，勉强开口，“我其实没想睡着的，就是白天赶路太、太累了。”
她只听得穆翀举叹了口气。
旋即自己被劈头的热气包裹——穆翀举手中拿着的外袍，现在罩在了落矜的脑袋上，将她大半身子都笼罩进去。
“起来吧，”他伸手给落矜，“继续在这呆着，你明天不外感风寒发高热就怪了。”
“嗯……”落矜犹豫着朝他伸出手。
“怎么还不情不愿的？”穆翀举拉了人一下，竟然没拉起来。
小姑娘在地上坐得牢固，没有一点想要动弹的意思。
“姚落矜你要干什么？”穆翀举拧眉。
“……腿麻了，”落矜委屈道。
穆翀举：“。”
下一瞬，落矜只觉得重心一空，整个人被从地上捧起来了。
落矜：“诶诶诶——”
身后有窗柩吱嘎的声音，穆翀举不用看也知道是屋子里的人聚在窗前窥视。
有这小姑娘坐在门口，屋里没一个人睡着，每隔一刻钟小厮就跑来趴他的耳边说“落矜小姐姐还没走呐！”
“你低声一些！”穆翀举恶狠狠道，“小爷一世英名，十几年的清誉，今天都被你毁了个干净！”
“穆翀举你压我头发了！”落矜终于腾出手来，看也不看，一拳就砸向穆翀举胸口。
“轰——”
雷响震天。
穆翀举在这一刻恍惚。
他的脚好像没有站在土地上，他漂泊在天上。
云，沉重的云。
这是人间最轻巧的气，才能漂泊在九重天的最底下，可这云怎的如此沉？
穆翀举的视野很高，他俯视大地。
这笼罩的黑云、流离的人民、四散的孤灯和蜀王北宫中彻夜的舞乐，再从九州四海，到山川屋舍，到人间的每一个面孔——他清晰可见。
——他在哪？
他想起姚落矜说的。
她说在那乌云之上更有一团魔气！
——他在魔气之中。
意识在瞬间回收。
姚落矜还在自己怀中。
她右手不断拍打自己的肩膀，“我头发要被你拽掉了，穆翀举！”
他猛地一松手，落矜顺着他的身子滑下去，好险在落地前的最后一刻，穆翀举收手，将人揽住。
“唔……”
屋中一个小厮惊呼出声，被六叔一巴掌呼在脑袋上。
“六叔你看咱少爷和人打架玩儿呢——”小厮摸摸脑袋，一双眼睛亮得要命。
“那是打架吗？”有侍卫上来揽住了小厮肩膀，“咱家少爷这是年轻气盛，捏花惹草呢！”
“行了行了，大半夜不睡觉，都挤在一处也不怕拧了脖子！”六叔吼道。
穆翀举顾不得身后毫不避讳的探讨声，抱起落矜就走。
“你在屋子外面，搅得大家都睡不着。既然你想看着我，我就单独出来叫你看！”
穆翀举一脚踢开了柴房的门，两人闪身进去，他将落矜放在了还算干松的柴垛上，自己随手抄起个扫帚稍加打扫。
那方才映照了穆翀举面孔的灯笼被他放在地上，灯罩子一打开，烛火霎时映满整个屋子。
落矜揉着脑袋和小腿，她现在腿上酸麻的劲儿已经过去了，改为刺痛，难受得像是先受了雷霆司两百道小天雷，又焦糊着被扔进了太液池，最后——掉下了九重天。
“我说你们做‘仙女’的，怎么一点都不讲究礼法，”穆翀举一边整理柴房的地面，一边道，“你知不知道在人间，像你我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人是要约定婚姻才行的！”
“喔？”落矜忽抬头道，“你们人间约定婚姻都这么随便的啊……”
“随便的人是谁？”穆翀举无语，“你有没有听明白我在和你说什么啊姚落矜！”
“你在说什么？”落矜看过去，“说什么约定婚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和我——你要和我约定婚姻？”
穆翀举：“！！！”
这是什么理解能力啊！
我信了她是仙女，我才是脑子出了问题的那一个吧！
穆翀举：“你……姚落矜你——”
“嘘！”落矜忽然站起来，不待穆翀举反应，她忽然窜起来，将自己向后拉扯了一把。
“……有东西，”落矜话音刚落，两人眼前的烛火骤灭，满室黑暗。
“什么情况？”穆翀举被眼前的变故惊到，他不由得想到方才好似在天上的见闻。
——有一团跟着他的魔气。
片刻之前落矜对他说的话又萦绕在耳边。
“魔气很盛，”落矜压低声音道，“应该是那‘魔修’来了。”
“他……”穆翀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是来找我的？他要杀我？”
“未必，”落矜道，她心说凭着穆翀举的身份，来者还真未必清楚是敌是友。毕竟魔尊陨落不过一百年，他当年的手下没准还健在呢，许是来拥护旧主、报答恩情的也说不准……
“噼啪！”
黑暗中顿有闪光。
落矜手腕轻动，穆翀举被带着踉跄一下，他眼见那红光擦着自己的面颊过去，烧灼枯了背后的一垛柴草。
抬眼间，同样的红色亮光从四面八方密集而来，落矜松开了穆翀举的手，她于膻中位置结印，默诵咒文，霎时她手中印|心处大亮，一团光华结界自中心扩展开来，罩住了他二人。
红光化作的箭簇四落，四外燃烧起来。
落矜：“我们出去，你跟紧我！”
“落矜！”穆翀举却忽然拉住了他，“你说这人——这魔头是来找我的，可门外有祖母和六叔他们！”
落矜的脚步也停住了。
是了，现在尚不清楚这魔修是什么水平，而且自己……真气大伤不说还没什么实战经验，一旦牵扯到外面的人——
“魔尊大人担忧的人还真不少啊。”
轰隆惊雷之声，就响彻在耳边。
不是自天空云层之中，而是随那说话之人的胸膛震鸣。
“嘭——”
柴房茅屋在这一瞬间坍塌。
落矜转印为掌，托在他二人头上。
穆翀举被吓得发蒙，本能地闭眼，却只听得坍塌之声四起，刚刚燃起的火焰被雨水浇灭，焦糊烟尘呛得人几乎要窒息。
睁开眼，落矜的手掌开出屏障，木梁茅草全都坠落在两人身外。
“你是何人？”丹蚩终于暴露出身形。
他直面两人，和对方水火交战下的狼狈不同，丹蚩衣袍立整，身环黑气护体，这世间尘埃冰火，都不能近他身旁半分。
落矜并不答她的话。
她带着穆翀举后退了两步，结印诵道：“四迢达达，不必行此，道路不通——封！”
只见院落四周有通天符文直坠而下，碧蓝色的光芒闪烁着，将周围有人居住的庭院包裹了个彻底。
倘若有修仙得道者在此处便能看出，这封印结界和落矜命脉相连。她的真气早无法支持她维持如此大体量的法术结界，为护住此间的凡人不受魔气波及，她只能赌上性命。
丹蚩也看清了此人施术时眉间隐隐浮现的仙印。
“你是个……仙？”他皱眉。
神仙怎会与魔尊为伍？
“既然知晓，还不速速离去？”落矜故意高声恐吓，可实际上，她真气将近枯竭，此前在昆仑所受的伤隐隐作痛，她身形甚至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穆翀举能清晰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在颤抖。
“呵，”丹蚩一歪嘴角，“不过是个小仙，爷爷跟随山主屠杀天兵天将的时候，你还没化形呢吧？”
“……姚落矜，”穆翀举上前一步抵住了落矜的胳膊，以免她倾倒，“你——”
“别说话，”落矜将他喝止。
“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丹蚩的笑愈发放肆，“布下这结界已经是你最后的本事了，怎么，你修了千百年好不容易位列仙班，如今要为了咱们魔界的尊者，枉送了性命吗？”
——他说……魔尊？
穆翀举神色一凛。
不光姚落矜……眼前这个本事通天的魔修……也说自己是魔尊？
丹蚩：“仙女，你难道不清楚？你身后这位……他生来就是为了灭世而存在的——你们神仙代代掌管的三界众生，注定要毁在他的手里，可是你在干什么？你是在……保护他吗？”
他说话间，右手已经从虚空中抽出铁剑，魔气所铸，恶煞之戾啸哭嚎四溢，他抬手对准了落矜眉心仙印。
“你是为我来的！”
穆翀举再不忍受落矜强撑着挡在自己面前，他向前道，“那你就来找我——别为难他人！”
“哈哈哈哈——”丹蚩笑着，剑尖转而对准穆翀举，“是啊，穆翀举，魔尊大人。”
“小人、属下、卑职……为你而来。”
“我就是来杀你的！”丹蚩暴起。
“谁说他是魔尊！”落矜榨干自己丹田中最后一丝真气，穆翀举被她推搡开来。
她弯腰在地上积水中狠狠一拍，万千雨滴倒悬，抟在落矜手中化作长剑，她脚下发力，对准丹蚩方位就冲刺过去。
“有我姚落矜在一日，穆翀举此世成不了魔尊！”
丹蚩：6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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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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