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是姚落衿的徒弟?”
季韬点头,“准确来讲……内门弟子,逍遥天师家三代单传的独苗。”
穆翀举仰躺回床上,床板被撞得“咚——一声巨响。”
“你还是悠着点,”季韬看过来,“落衿说你晕了半个月,这一砸别又晕回去了。”
“不能,”穆翀举手掌覆住眼睛,“死不了。”
季韬笑道,“做昆仑的内门弟子,就这么不开心?”
“你|他|妈懂个屁,”穆翀举声音发闷。
“半年不见,穆翀举你脾气见长啊?”季韬走过去,“我懂什么?你给我信中千万嘱托,将你师尊看得千钧重,你存的什么心思不是一清二楚?”
又听了一遍“师尊”二字,穆翀举心里更别扭了。
“行了,”季韬道,“如今你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听我的,以后把日子过好,其他的……都能先放一放。”
“放不下啊季韬,”穆翀举说。有些事不能想,稍一触及都会落泪。
“人总要活着的,不是吗?”季韬说。
穆翀举把叹息都掩盖在手掌,再把眼泪咽下去。季韬说的对,他已经活下来了。落矜和季韬拼着性命将他从生死边缘抢回来,他最起码应该活着。
“我终究没能完成你嘱托,此事还是要与你说抱歉,”季韬道。
“季韬,”穆翀举站起来,“我祖母和婉婷在一起的确更安全,你又违抗父命将落衿带出来,我感激你一辈子。”
季韬:“你我之间不必——”
穆翀举:“可魏氏图谋王位,你明知道的。”
季韬动作顿住。
穆翀举:“早在你对我说,姐姐要嫁到越国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是吗?”
季韬没有回答。
叫他怎么回答呢?
穆翀举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那日他拦住穆翀举,他说我来告诉你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
心里想的是一件事,说出口却变成了另一件。
如果早在半年之前他就将魏氏的野心透露给穆翀举,一切会是怎样?也许穆重阳不必死,也许穆柯还活着。
然后呢?
因为当年蜀国和吴国的联姻没有谈拢,东属对吴国商货收取重税!婺泽原本是东吴的地界,生生被西蜀剥去做“贸易开放地”,西蜀又陈列重兵于边境,设立重重关卡,叫吴人骨肉生离!
也许穆翀举不必承受丧亲之痛,昏聩但是总比他儿子强的蜀王不会死在女人的身上,可吴地呢?
如今婺泽已经回归东吴,魏氏成立的安朝正在和吴国重新议税。
魏蠡可以成为明君。
不但季韬清楚,恐怕穆翀举比他更清楚!
这一切对吴国都是利好……他不只是季韬,他还是东吴的世子,这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他没有后退的理由。
“我没有话可说,”季韬道,“你大可以恨我。”
“有什么可恨的?”穆翀举站起来,他和季韬相视,“我在段洪山手染多少血,放在魏氏的兵卒身上,哪一点又不是深仇大恨?”
他伸手拍了一下季韬肩膀,“你……和大蜀那世子不一样,你千万做个明君。”
“但凡能选,我宁愿留在这绝情峰,”季韬一笑。
昆仑山门规,内门弟子凡不因山门事务而出山,便自动和昆仑山划清界限,再做不成弟子。
夏秣如是,季韬也逃不掉。
季韬此次进山,是因为晴心天师生辰,他作为天师邀请的宾客回山,又在掌门面前耗费了不少往日情分,才勉强能回绝情峰小住。
刚巧碰上了穆翀举醒来,这可是连落衿都没赶上的巧事。还没说两句话,却也要走了。
“我师父年纪也不小了,你和落矜日后在绝情峰,你帮我多照看我师父一二,”季韬最后交代。
穆翀举揉了揉眉心。
绝情峰绝情峰,这地方的鬼名字叫得他心烦。
“你师父和我们住对门,有事自然会照应。不过……”他白了季韬一眼,“‘落矜’是你能叫的吗?”
季韬眉峰一挑,“那是你能叫的?”
穆翀举:“你——”
季韬:“你还真别说,我师父和逍遥天师同辈,算起来你师尊是我师姐,那你穆翀举……”
穆翀举:“……”
……
“御风之道,今天就先讲到这里,”落矜合上竹简,“诸位还有什么没听明白的吗?”
抬眼看过去,没有一个人在看自己。
大部分人在听到落矜说“讲完”两个字之后迅速收拾书本出门,剩下的一部分,一半是话本没有看完,另一半是……在等话本没有看完的同伴。
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
毕竟上课的时候……
落矜觉得自己能听清楚自己说的话都能算是奇迹。
除却零星两个偶尔翻书、写写画画,更多的人将落矜的小课堂当做交际场,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交流的机会。
落矜终于知道为什么掌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哪怕卷入三国的争端,甚至和断界山以西魔修交恶,也要将自己纳入讲师团队了……
钱难赚,课难教。
眼下昆仑仙宗整个外门,只有闵诚天师和落矜两个专职讲师,剩余的课程……全都要靠其他系别的天师门抓阄排班来完成……
落矜不过教了几天的课,就一边感叹穆翀举三年学不到东西也正常,另一边赞叹季韬这天赋真是绝了,在这个鬼地方竟然还能练就一身好本事!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落矜松手让竹简掉在桌上,她伸展双臂抻了个懒腰,环顾四周庆祝自己今日讲课任务的完成——慢着?
落矜视线停顿。
门口斜靠着的那弟子……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穆翀举轻扬嘴角,心道这姚天师的眼神真是差,自己都呆了一盏茶的功夫,竟然才被看到。
他的眼神很温柔。
像是春天最先暖起来的一泓水,也像冬日正午那一缕暖阳。
嗜血的狼将獠牙和利爪收起,他低垂耳朵、睁大眼睛的时候,又怎样看到他狰狞的伤痕和残破的心。
落矜看得愣了。
他们明明每日都相见,但是这样鲜活的穆翀举,又多么陌生?
“课讲的不错,我看比闵诚强,”穆翀举走过来,“你温柔有余魄力不足,闵诚上课时需叫夏秣端着他一把半人高的戒尺站在身边时时威慑着,非如此,谁能用心听你讲?”
落矜还愣着,穆翀举伸手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不认识了?”
“你……”落矜刚出了个声,眼泪唰地掉下来。
“诶?诶诶?”穆翀举一下子窜上了落矜面前的桌子,伸手去抚她的泪。
穆翀举:“你什么情况?”
落矜:“我……激动。”
“嗐,”穆翀举一摆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当然没事,”落矜抬眼,举着穆翀举的手臂,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净,“我心疼我好不容易恢复的真气,这些日子全用来治你了,眼下你醒了,我终于能正常修炼了呜呜呜……”
穆翀举:“。”
“穆翀举啊……”
“嗯?”
落矜忽地站起来,穆翀举还未将眼前的人看清楚,只觉面前一阵温热,她身上有绝情峰上山花的香气,她柔软的手环在自己脖子上,她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每个字,都是一个火星,烫得他的耳郭通红。
“还好你醒过来了,”她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以后别再把刀对着自己。”
彼时。
穆翀举的刀锋已经擦伤他脖颈侧的脉搏。
落矜全力冲向前,真气喷薄而出,将那匕首的轨迹更改,截断戟天手中陷入穆翀举腰腹的长枪。在他落地之前,落矜的手已经扶上他的肩膀。
这一次穆翀举不必再坠落入污泥之中,他被托得稳稳当当。
季韬结印做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
戟天魔气受挫严重,又被阵法弹开,一时间没有还手之力。
魏氏兵马则慌乱于重伤的魏铭川,已经乱作一团。
“此地不宜再留,山主还是快快返回赤炎门抵御攻势为好。”
戟天回头,芮姬不知道在何时出现在身边。
“你——”
“芮姬担忧山主安慰,私自前来,还请山主恕罪。”
戟天想要将女人的手指挣脱,稍一用劲竟然没能甩掉。他丹田气海被穆翀举搅得混乱不堪,一时半刻连法术都施用不出来。
“走!”戟天低喝,芮姬结印开阵,两人眨眼间便再无踪影。
……
“不会,”穆翀举说,“我当时只是担心自己成魔,以后不会了。”
他还记得他们分别时候落矜蹭在他衣襟上的眼泪。
她说希望他活着。
戟天的魔气冲破了他的识海,从前一窍不通的修仙法门到现在终于被他摸出了门道。
他能感觉到自己丹田中蕴藏许多力量,却被清气困厄,不得施展。
那清气也熟悉非常,必然是来自姚落矜。
这些天的昏迷他并非毫无知觉。
他能清晰地体会体内气息的交争混化,到现在已经交融成了难得稳定的状态。
落矜手指轻按他手腕寸口,他身上伤口大多已经养的差不多,只是先前在定风岭一个旧伤,箭簇深埋入骨,又耽搁了太长时间,甚至将他空骨崩开一缝,以至直到现在,昆仑山中哪怕一丝一毫的浊气,也逃脱不过穆翀举的吸食。
这也成为他周身最脆弱之处,一旦空骨被碎魔气外溢,那么他这肉|体凡胎只能烟消云灭。
季韬:叫爸爸!
穆翀举:我辈分怎么这么小??!!
落矜:钱难赚,□□□。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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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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