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站在宫门口相迎,人还离着老远便小跑过来。
“看起来……你这位少主对你的情谊还挺真诚的……”落矜小声道。
“也许吧,”穆翀举说着,按了下落矜的手,把将要起身的人带回到座位上,“别动,等我接你下来。”
“翀举啊——”
陈宏已经到了车旁。
穆翀举一手撩开帷幔,不等马车停就翻身跳下。
“臣回来得迟了,”穆翀举单膝下跪,在地上实在地“咚”一声。
“请陛下恕罪!”
“哎呦……”陈宏倏地红了眼眶,颤着手去扶人,“翀举啊……你……你还活着就好……就好……”
他上前,倾倒一般地抱住穆翀举,嚎叫着落了两滴落泪。
“……陛下,”穆翀举站起来,将陈宏扶正,“陛下,战局不待人,微臣还是先行见一见诸位大人。”
“哦,哦哦,”陈宏这才抬眼,他在袖子上抹了眼泪,“进宫,这就进宫,朕准备了最好的酒,翀举啊,两年未见,你不知道朕是怎么过来的……”
穆翀举颔首作恭敬之态,却悄然撤了半步,“陛下先行。”
他说。
“你……”陈宏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一心向后走得飞快,不过眨眼的功夫,穆翀举已经探身进车厢中,直接弯腰,将人抱了下来。
那小姑娘在地上站定,穆翀举还蹲下帮她整理裙裾。
陈宏一句打趣冲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神色忽地一顿,这人……
他眯起眼,这该不会……还是当年被他藏在将军府中过,还为着冲撞过权贵那个女人吧?
她面容和两三年前别无二致。
穆翀举却足足老了十几岁。
那一陈宏脑海中许些画面流转,不知最终停下的是哪一帧。
“你小子……”陈宏伸手指着穆翀举,“倒是长情啊。”
“穆翀举的心思想来不会转圜,我是否长情,陛下还不清楚吗?”穆翀举道。
陈宏眸色却躲闪开来,“……是,”他点头,“你一腔赤诚,朕最知晓。”
蜀王的话说的犹豫。但穆翀举未放在心上,他们早不是能坦诚相对的少年人。不论是两年前他仅用自己一件披风去赌陈宏的命,还是先前看破了他身边的女人乃是先帝后妃……他们之间早有隔阂。
“她身子不好,”穆翀举换了话题,看着落矜说,“来给陛下打个招呼,便叫她回车上去吧。”
陈宏上下将落矜打量一下。
落矜只是垂眸对他一福身。
“这几年……不太平,”陈宏道,“你们仍在一处……不容易。”
“……是。”
“成亲了吗?”陈宏问,真诚地。
穆翀举神色一顿。
他目光向下掠过落矜的青丝。
“……哪敢奢望?”
“什么话?”陈宏失笑,“莫非姑娘是什么高门,连你穆翀举都相配不上?”
“高,”穆翀举立刻回话道,“她是神仙。”
“哈哈哈,”陈宏摆手,“何必开这样的玩笑?等到南边的战事平了,朕给你做主,不过是一桩婚事,朕倾尽皇宫之力,总不会委屈你便是!”
他们相视笑笑。
因为各怀心事,都没看到对方眼中踌躇。
陈宏:“既然姑娘身子不适,不如先行到偏殿休养。”
“她……”穆翀举拉着落矜的手忽地紧了一下。
“前殿老臣颇多,”陈宏道,“战事是少不了要谈的,再者说,众人与你敬酒,你还能全然拒了吗?敬了你的内眷,也不好全然回绝不是?”
“陛下,臣……今晚必定要启程南去的,”穆翀举道。
“朕又如何会拦着你!”陈宏道,“而且朕还备下些冬衣药品,叫姑娘去后殿取了,刚好拿给你。朕还安排了太医候着,既然姑娘身子不好,便叫来看看,顺便带些药品上路,如此岂不更妥当?”
穆翀举攥着落矜的手。
不知怎么,他此刻忽地生出强烈的不舍来。
好像这手一旦放下,就会有什么万劫不复的后果。
“别担心了,”陈宏上前拍穆翀举的肩膀,“朕叫人安排些清淡饮食,总好过前院那些肥甘厚味不是?北都不及蜀都,却也足够将你的心上人照料得好好的。”
“那……”穆翀举终于还是松了手,“劳烦陛下费心。”
落矜也示意穆翀举放心,总归她还算有些本事,总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说什么劳烦?”陈宏叹了一声,“朕这不是……想叫你安心些吗?”
……
殿中空空荡荡。
落矜犹豫了一下没有迈步。
“还请姑娘在此处稍待,稍后会有餐食送来,”婢女对落矜福身,转身便要离去。
不过是皇宫中的屋子……
终年宫墙高束,有些怨念积攒也算是正常吧……
可惜前脚刚刚迈过门槛,后脚就被人将背后的门锁死。
淡定。
落矜安慰自己。
不会有多大的事,说到底小小一个屋子,也困不住自己,她虽然现是没什么本事了,但这是相较于从前和戟天或者昆仑掌门对打那个层面上的……
没事没事没事,落矜在心中默念。
这可是穆翀举的地界!
那是大将军!她乘着人家的东风,谁会想着害她呢?再说她在北都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谁会对她不利?
谁会……
落矜的脚步顿了。
没人会害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但若那个人是大蜀的顶梁柱,全军的领袖,民众的救星呢?
穆翀举!
落矜的心一下子慌了。
如今他一人身系多少利益现在却在故国的皇宫中遭人暗算?
她必须得出去。
她从门上踹了两脚,外边的锁扣结实得很,任凭她拍打呼叫都没人响应。
不行,要找点工具。
落矜转身又冲进屋子里。
若能有个棍棒之类,她便能打断窗轴。现在尚不知后面的境况如何,她真气所剩实在不多,随意动用容易把自己交代在这,能物理解决还是……
床上有人。
落矜的心提到嗓子眼。
此刻冲进了内殿。
她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影。
可她从进门到现在折腾了这么久,她甚至没能听到人的气息声。
落矜小步走上前去,还好被子的轮廓上还有微弱的起伏。
她终于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是谁。
脚下一软,落矜摊坐在地上。
……
“将军即将启程,朕提议,不如诸位便一起敬穆将军一杯,勿要让将军多饮,误了行军,”陈宏站起来,遥遥举起酒杯。
诸位臣工也都肃立,面相穆翀举。
“翀举,”陈宏提着酒杯,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颤抖。
“数年未见,朕本想让你在北都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但是安军逼境,总还是……要叫你操劳了。”
穆翀举作揖道,“臣为国拼死,本是应当之事。如今北方战事方平,还望陛下能好生治理,早日让大蜀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自然、自然……”陈宏勉强挤出个笑来,“诸位,朕与诸位共勉!”
殿上文武百官共道“陛下英明”。
声音震天响。
陈宏把酒杯送到了唇畔。
他额头上的青筋毕露。倘若有人再近他半分,都能看出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他的眼睛早已经红了。
看到的人都在感叹陛下和穆将军的少年情谊。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的,他……他没有办法,他是因为……因为——
“不能喝!”
殿中忽然闯进来一个女人。
这里的大多数人没见过她。
但是若提起她的封号,所有人该知晓。
为了不让穆翀举知道自己仍和此人有所关联,陈宏提前几天将她送出宫去了。
“哎呦——芮姬娘娘!”
陈宏身边的太监吓得魂没了一半,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叫一个后妃闯入!
“来人?还不快将娘娘带回去歇着?”
没人敢动,芮姬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穆翀举。
穆翀举早放下了酒杯,他也认出了芮姬。
“你不是应该跟着戟天吗?”他皱眉,“还留在北都,意欲何为?”
芮姬:“你酒中被下了穿肠毒药!你喝下去立死!”
“魔修!”穆翀举怒道,“你在说什么?拙劣的挑拨我和陛下吗?”
“挑拨?”芮姬哼了一声,“你要不要直接问问陈宏,问问你这杯酒里到底有没有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上位的皇帝。
那人却已经跌坐在地。
他的酒洒了满地,他涕泗横流。
“……陛下?”
有老臣惊呼出声。
“我不会信你,”穆翀举看到了陈宏,他却拼命说服自己不去信,他将酒杯端起来,“他不会。魏铭川陈兵段洪山,他还等着我去救他的国土!”
“你不能喝!”芮姬上前,一把将穆翀举的酒杯撞开,“你不能死,只有你能杀戟天!”
她咆哮。
“戟天此刻已经向昆仑去了,他早晚会找到这,你就此死了,想叫戟天杀多少无辜人!”
“我若想挑拨,陈宏的枕头风何时吹不得?我何必这样跳到你眼前?我方才回宫便亲眼看到还陈宏亲自吩咐人在你的酒壶里下了药!若不是为了戟天……我自做我的妃子,何人知道我是魔修?穆翀举,我根本没必要骗你,戟天就要来了!”
“你……”穆翀举一时愣了。
他不知道应该先为什么感到惊讶。是戟天找上了一个没有自己的昆仑山,还是他自小辅佐的少主,两年前他舍了命去救的,如今仍想要将命奉献出去的那个人——那个君主!
他想要将自己杀了。
“……陈宏,”穆翀举低吼出声,“陈宏!”
他将手中的酒杯扔出去,砸进地板下面,生生凿出了一个深坑。
“陈宏你为什么?”他甚至无法将他的愤恨、怨怼和失望诉说清楚,他只能对着那遥远的龙椅,对那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的蜀王咆哮。
“我可以死,我也的确快死了!我拼了命,我折了别人的命!我只为回来。我只为把这条命消损到蜀国的土地上。我能被夏秣杀了,能被魏铭川杀了,可……可你将我杀了,谁去阻碍大军?谁去维护人民?”
“你吗?陈宏!”穆翀举指着他,“你能亲征出站,挡在你的人民之前吗?”
“我……穆翀举我……”陈宏涕泗横流,他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能舍了你的荣华富贵,舍了你的娇妻美妾,舍了你这蜀王的尊容,如季韬那样护佑万民吗!”
“别像数落奴隶一样对你的主子。”
声音自陈宏背后。
就那么懒洋洋地传出来。那人好像看不到大殿中的剑拔弩张,嗅不出简直要凝结的空气,觉不出这背叛的冷。
穆翀举被扼住了咽喉。
哪怕在两年之前,戟天快要拧碎他的心脏,他阖眼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忘川的河流。
他也从未觉得如此刻绝望。
——穆婉婷的刀刃,抵在落衿的脖子上。
——那是穆翀举的匕首,他在临别前交给落衿防身。
穆婉婷笑着,她真的好开心。她唯一的心病,她的把柄,她的后顾之忧,终于要了结了。
唉:-(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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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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