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千家万户都已进入了梦乡，唯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某间房屋内闪烁。
“那么，明日各地武林高手就将全部抵达京城？”指挥使放下手中的信件，朝地下跪着的黑衣锦衣卫问道。
“是，至明日起，京城开始全面戒严。”
“好，下去吧。”指挥使点点头，待对方的身影消失后，他看向身后的屏风，问道，“十七，你怎么看？”
苏若卿从屏风后缓步而出，却并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屋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如今你架子倒是越发大了。”指挥使看着她的动作，并未生气，只是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倒也是，你在我面前，我还得敬称你一句，贵妃娘娘，是吗？”
苏若卿没接话，她坐在屋内，却不像在皇帝面前那样明艳活泼，更像是一缕烟雾，随时都会飘散而去。
她轻声开口问道：“大人想在比武大会动手？”
“不错。”
“何时？”
“比武大会结束时。”
“大人想做到何种程度？”
“……”指挥使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冷笑起来，“你越发僭越了，当真以为自己是贵妃不成？”
“一日为锦衣卫，终身为锦衣卫，十七至死不敢忘记。”苏若卿声音淡淡的，在安静的房间内却显得格外清晰，“可锦衣卫是听命于帝王，也只听命于帝王。”
“现在来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吗？”指挥使鬼魅般地闪身站在她面前，手像铁钳般扼住苏若卿的喉咙，“从你答应入宫的那天起，你就已经和我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事到如今还妄想逃脱？我既然能让你坐上贵妃的位置，就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咳……咳！既然……”苏若卿难以呼吸，只能断断续续地反问对方，“既然我们……在一条线上，又为什……为什么！不告诉我……任何事？！”
听见这话，指挥使才慢慢松了手，放开了苏若卿。
“不告诉你任何事，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更没有破绽。”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解释道，“我们的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傻子，你以为锦衣卫从前没有安插过女人入后宫吗？她们都明里暗里地被拔掉了——只有你存活下来。你是锦衣卫最深的一步棋，也是最能发挥作用的棋子，因此只有尽量让你少知晓计划，少与我接触，才能打消皇帝的疑虑。”
“何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阴恻恻地笑起来，“即使没有我的指示，这几年你也做的很好，不是吗？”
男人的手指爬上她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苏若卿想起缓慢爬行的蛇：“你看看自己的脸，再想想你自己的行为，你天生就懂得如何引诱男人，如何扰乱他们的心，让你留在十一身边，才是大材小用，对不对？”
当他说到十一时，十七久未出现的情绪翻涌而上，苏若卿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她狠狠甩开指挥使的手，冷声开口：“我要知道你想怎么做，否则皇上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事。”
“你在威胁我？”指挥使的声音阴沉。
“我本来就该知道这些。”苏若卿毫不畏惧，“我现在是皇帝的贵妃，倘若一朝宫变，我会如何？若是来日成为弃子，不如大家现在同归于尽。”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呵呵。”听了这话，指挥使不怒反笑，“放心，我的计划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我向你保证，一切过去后，什么都不会改变，你依旧会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或者更宠爱，呵呵呵……”
他说的隐晦，苏若卿却听得脊背发冷：“你的意思是，要用锦衣卫的人代替皇上？！”
“我什么都没说……呵呵。”指挥使的笑声越发渗人，“好了……你该回去了。”
……
“娘娘，娘娘？”
“……”
“娘娘！您在想什么呢！”小侍女的声音唤回了苏若卿的神智，她轻轻摇了摇苏若卿的手臂，低声唤道，“皇上在叫您呢。”
有她提醒，苏若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皇帝的方向，果不其然，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正在不远处，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苏若卿刚走过去，便被皇帝一把拉到身旁坐下，顿时大惊失色：“皇上！这不合礼制……”
“朕让你坐下，你便坐在这里。”皇帝不容拒绝地揽住她的腰，低头看向她，“难得朕为你办了比武大会，还腾出时间陪你一起观赏，你可倒好，一副恹恹的样子，怎么了？谁又招惹了你？”
苏若卿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臣妾没有，可能只是身体不适……”
话音未落，皇帝便伸手挥停比赛：“贵妃身体不适，暂停比赛，叫太医来！”
说完，他回过头来，握住她的手，略带责备地说道：“为什么不早说？若是生病了，早该看太医，手这样凉，是月事来了？”
苏若卿怔怔地看着对方，这位万人之上的天子此刻眼中尽是对她的关切和情意，他甚至能记住她的月事，并毫不避讳的询问她，这样的关怀做不得假，可她却无以为报……甚至要夺走他的一切，将他推进死亡的深渊，然后任凭另外一枚棋子占据全部。
人非草木，纵使她是十七，也会被这样的情真意切打动，更何况她不是十七，她是苏若卿。
而这次与平时不同，她身上没有任务的限制，她可以做的事，比平时更多，苏若卿感到自己心里有些念头在蠢蠢欲动。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就一直在随波逐流，可现在，是不是应当改变一些东西了呢……
“臣妾……臣妾不是！”苏若卿回过神来，脸颊涨红，压低声音，“臣妾的月事……这个月还没来呢！”
皇帝听了这话，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神古怪地看向她：“那上个月呢？”
苏若卿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似乎……也没有……”
“太医！”皇帝大喝一声，“快点过来！”
太医连跑带赶地迅速赶到了两人面前，如临大敌般地给苏若卿请完了脉，狠狠松了一口气，脸色涌起喜色：“皇上大喜！娘娘已有身孕两月了！”
苏若卿这下是彻底愣住了，反而是皇帝最先回过神来，大喜过望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好啊！若卿！你听见了吗？咱们有孩子了！”
“皇上！快放臣妾下来！”苏若卿尖叫一声，连忙拍打他的手臂，“所有人都看着呢！”
“是了是了，朕不该吓到你。”皇帝将她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消散，“小心别动了胎气，朕送你回宫，让太医再给你仔细检查一番。”
“那皇上，比武大会……”
“不办了！”
“不行！”苏若卿一惊，立刻喊道。
指挥使与她约定在比武大会后动手，可若是此时取消比武大会，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她作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抓住皇帝的手：“比武大会已经开场！皇上怎么可以半路食言！天子的威信何在！”
皇帝好言相劝：“可是你现在怀有身孕，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你见了血腥受了惊吓……”
“不听不听不听！皇上可是一诺千金的人！”贵妃发起脾气来连皇帝也没辙，更何况她现在还身怀六甲，皇帝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答应她继续比武。
苏若卿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神色略微有些茫然，她又抬头看了看皇帝，男人的侧脸轮廓完美无瑕，刚毅冷硬，却在察觉到她的视线时会立刻回头看向她，面色柔和地询问她怎么了。
你看，苏若卿。她低声对自己说，这个男人确实对你很温柔，也深爱着你，可这一切都是程序，他也只是个NPC，这个世界也并不是普通的游戏世界，它会为了留下你，用尽一切办法，比如他的爱，比如这个孩子，你已经难以脱身了，真的还要为了一个NPC去做一些不必要的事吗？
她的理智在心中不断地喊道：假如你这样做了，不仅不能帮助你离开这里，更会让你与这个世界牵连更多，这样的牵连只会如蛛丝一般，将你层层包裹，你就再也无法挣脱了，这样做值得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不值得，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做——虽然我知道。
可如果我不这样做，那我还是我吗？我为之努力的一切，还具有意义吗？
苏若卿低声反问道。
她不是普通的执行者，她的成功，来自于对虚拟世界的人物投注的真实情感，哪怕对方只是一个NPC，她也会将对方给予的善意铭记于心，回报以相应的善意，这正是她与其他执行者的不同，若她将NPC只当做NPC，那她又何必不畏生死地闯入这个世界呢？
这样想着，苏若卿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要怎么做，我已经想好了，她对自己说道。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气声传来，像是她心底深处的理智放弃了一样。
可苏若卿却见鬼一般地猛得抬起头来，望向下方的人头攒动的比武台。
那不是她心底发出的声音！那是人发出的声音！是内功深厚者才能使用的传音入密！
而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那个声音——是属于十一的！
原本悄无声息的十七开始疯狂抢夺身体的使用权，苏若卿脸色雪白，顾不上身旁皇帝的焦急询问，死死地盯着台下拥挤的人群。
终于，在她看见那个熟悉的古怪面具时，苏若卿倒吸一口冷气，意识瞬间落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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