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松下攥着领口的手,语气有点平淡。
“他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司延槿一时没能分辨出她口中所指的,究竟是赐婚的璟帝,还是偏巧属意于她的国公府。
不过这不重要。
他出于私心,还是选择顺便给越国公世子上个眼药。
“或许是因为他真心倾慕你。”他低低道。
穆檀眉嗤笑一声,“你是说我俩素未谋面,但他偏却对我认定终身,为此不惜自毁,视自己前程与家族荣辱为垢土,甚至甘愿背上人命官司?”
司延槿重新抬起垂落的眼帘,“如果这就是他爱人的表现,那这桩婚事,毁得很对。”
本就是无稽之谈,怎么司延槿还当了真似的,跟她假设起有谁情真情切了?
她烦躁地跨出游廊,有点后悔起自己没坚定想法,去追上白喑。
好歹比留在这里,探讨什么国公世子有多偏执病态有意义。
身后传来一声落叶踏碎的轻响,司延槿像是知道说错了话,落后半步跟了下来。
“抱歉,今日你费心宴请,却让我们毁了心情。”
他先认错,态度有些期期艾艾,“不止白喑,还怪我。”
穆檀眉心里的火气停了停,突然转回身,“你在生气?”
司延槿的脸色一白,神情多少有些不对,磨蹭了下才慢慢道:“你今日似乎很在意白喑,是那只山雀鸟有什么特别?”
听他答非所问,穆檀眉心里一愣。
司延槿果然敏锐,她犹豫了下,还是道:“这事与旁人无甚关系,只是触及他与我母族的私交,我才额外有些上心,不过也许只是我白寻思一回。”
司延槿却出乎预料地没有执着于这话题,突然道:“他言辞暧昧,想来害季公子有所误会。”
提起这点更是让人头疼。
白喑是性情傲,偏还不拘常理,不畏人言的怪异性子,说白了若是让生人与他相处,很容易觉得不好相与,甚至显得招人烦。
她深有体会。
司延槿对别的不感兴趣,只抓住这点,似乎在好意提醒她。
穆檀眉沉默了下,“我的情况特殊,季稳元也不是不知情,纵是一时有所误解,想来事后想想也能领会。”
“季公子虽然快言快语,实际也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他能说出这话……”他突然住口了,望着她,“其实,感动也可以。”
“什么?”穆檀眉没料到他的跳跃。
“季公子说姻缘和睦,须得两情相悦,不可强求。不过,倘若一人志存高远,着实无心无意拘于私情,那另一人要是能令她感动——”
司延槿一点一点地收回目光,“也未尝不可。”
穆檀眉诧然地观察着他的脸。
面前的人微微侧目,看向了一边。
她跟着挪过视线,那里除了杨树粗褐的树干,什么可看之处都没有,显然司延槿只是姑且借它用以抽离自己尴尬的情绪。
毕竟他方才的言论……
咳,是有些怪。
穆檀眉按捺下自己脑海中,莫名联想起的什么情郎赶考,闺怨痴盼的一应折子戏,再看向司延槿情绪不明的侧脸,微妙地察觉到了几分不自在。
可惜月色被树荫遮住,透不过几许光线。
她停顿再久,除了对方利落好看的轮廓,旁的一概难以分辨。
穆檀眉心里有些异样,司延槿这人确实如此,比起她和白喑打交道时,总是或多或少被激起的烦躁情绪。
自己在司延槿面前,却好像很容易被拖入这等让人半尴不尬的微妙处境。
叫她不知作何反应。
以免因为轻举妄动,亦或是轻佻冷硬,辜负了人。
她再次轻咳了一声,“你方才等我,可是还有话说?”
司延槿不明显地颌首,“这些日子我有些忙,所以疏忽了跟你报备,其实是那日你提起虎符,让我意外地对它多了一些头绪。
穆檀眉听见报备二字,先还一怔,紧跟着因他突然说起“虎符”而蹙起眉心。
“不过这事涉及我家中的旧部,又横跨了许多年,是以若想有所突破,还要再耐心想想辙。”
穆檀眉点头,虽说他们两人加在一起,也就能凑出树姨这么一个当年贴身在侧的旧人。
不过她家与司延槿的身世处境又有不同。
等他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查完线索,只怕不知要消耗多少时日过去。
“你调了树姨进京?”穆檀眉问。
司延槿摇头,“她的存在见不得光,所以我另遣了人,如今在京中,祖乡扬州,及济州府三地,都已安插了人手,至于重中之重的九边边线,还须假以时日,悄然渗透。”
这样辐射全盘的手笔,怕是要大量的输送人力物力。
穆檀眉悄悄扬眉,想起他口中的那“万数家资”,心里琢磨也不知得一气儿撒出去多少。
不过也用不着她操心,总归是很难撒完的。
司延槿还未说完,“等京城人手蛰伏安稳,你若需遣用,直接调派就是,不用与我过问。”
穆檀眉讶然,脸上带了点笑模样,“这么大方?就给我白用?”
司延槿的眉眼柔和了些,“若有不足,也不必问我,你尽可做主。”
这下穆檀眉是真有些意外了,她认真道了声谢,“过两日,辅国将军府应会传来音讯,由丁右侍郎推举我进学国子监。”
司延槿眼里笑意一深,“确是好事,丁淳亭是你的座师,由他举荐,名正言顺,尤其谢隆文如今已然回京复宠,至少明面上,你与他师生二人一脉相承,进入监学能省去不少麻烦。”
穆檀眉心知他这是实话。
凭她的身世身份,看似得天独厚,是学子中的独一份,可实则属于空中楼阁,看着鲜亮瞩目,内里却是实打实的空架子。
以历来监学学子的出身层次,不用来推,只需吹一口气,就足够摧折她轰然倒塌了。
如果能有谢大学士师生两个保驾护航,她就能多一道护身符。
“你别担心,等年关一过,春闱转眼即至,满打满算你在国子监也不过待上几月罢了。”司延槿心细道。
穆檀眉听他说得笃定,不免笑道:“你怎么就算准我能一举得中?”
她心情明显很好,司延槿就抿了抿嘴,“因为你能,你总是能,就算再考十次,你照样能够取中。”
不管他怎么就信以为真,但穆檀眉确实有点受用。
她笑了一会儿,不忘关怀他一句,“这么说来,接下来这一科竟是咱们头次同场竞争了,坦白说,我对此期待已久。”
司延槿看着她笑吟吟的眼睛,停顿两息。
“我也是。”
追出来时穆檀眉还心情平平,中途被这么胡乱打岔一通,原本的打算虽已泡汤,整个人倒是轻松起来。
两人在树下站了半日,等实在觉得更深露重,才慢慢踱步回了院子。
司延槿不远不近的在正院外,看着伏月妥帖地将穆檀眉迎了进去,闭紧院门,这才折身返回游廊。
远处锦服的白喑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斜着身倚坐在凭栏上。
“怎么才来?”
他挑眉,“还没献够殷勤?”
司延槿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停下的意思。
白喑哼笑一声,盯着他背影蓦地道:“我道为何每每她欲找我,总是没了下文,若非亲眼目睹,谁能想到居然是被人处心积虑给截走了!”
“有劳白兄听了半日墙角。”
司延槿笑容淡淡,并不在意。
白喑额前微卷的黑发,被夜露打上了一层潮气,半天凝成一滴顺着鼻梁滑落下去。
他用手背一擦,打湿的额发就贴在面颊上。
“倒是司解元比我印象中的要不体面。”
“比白兄在席间的臆造体面就是了。”司延槿眸色冷淡地扫过他,“不过有一句话,白兄却也没有说错——”
“我对她确实是用尽心思,方才也一样,若非白兄打搅,我定能将她哄得更好。”
白喑没想到对方居然不仅不觉羞耻,甚至还乐享其中地顺势认了,原本似笑非笑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
“司解元不愧是解元,连做小伏低,献媚倒贴的手段都用得比旁人熟练。”
他讥诮地笑了笑,“不过你慌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对穆檀眉有过肖想了。”
司延槿眼神冷静。
“就当我好心嘱咐一句。”白喑并无表情地道:“你倘若别有用心,妄图算计利用,必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可你若真是知慕少艾,有心求娶,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
“你很了解?”司延槿眉眼冷然。
白喑从凭栏上懒散地直起腰,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不消提起那劳什子国公孙,只说今科的春闱这一点。”
他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你与她皆要下场一试,难免要互相踩头,分个高下,若是得中一甲,往后更要馆选授官,与仕途一道息息相应。
“你如今尚能低头哄她,日后同朝为官,明争暗斗,还能次次低头?”
白喑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捏,同情地笑弯了眼。
“你猜届时,她还会不会吃你这一套假作可怜?”
好话说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司延槿那张线条清晰,眉目冷然的脸上肆意搜寻着情绪,好半晌才大失所望地,愉悦地作揖笑别。
“我还要回房喂鸟儿,就先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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