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檀眉点点头,“你是该道歉,不告知我,就跟着我藏身在乾封府也就罢了,还影响到我的家仆主动帮你隐瞒。”
“对不起。”司延槿毫不反抗。
“其实我想知道,县试时你也跟着我藏在奉符县了吧,那时候你住在哪?我的客栈还是城外?”
她看司延槿欲言又止,突然叹了口气,“算了,我御下不严,也该长点教训,还是说回卢荆的事。”
穆檀眉正色道:“我发现卢荆的时候不巧,无法对外传递消息,因此通知陆知州是万万来不及了。”
如果卢荆心虚,怕被她认出来,定然会尽力提前交卷,因此真材实料最多还有几个时辰。
即使不放心乾封府的人,也只能一试了,只希望她表明身份,还弄狐假虎威地拿陆顶云施压一番。
官差半级,乾封知府未必买账……
她正思量,耳边忽然听见一声尴尬地轻咳,司延槿忽地冒出一句。
“其实你初查入场后,我凑巧在候考队伍中看见了卢荆,事发突然,我来不及等你出来商议,只得依从你我先前的意思,将此事通知给陆大人了。”
他指得是穆檀眉认定陆顶云,会是决意抓捕卢荆归案的态度。
穆檀眉顿了顿,含笑朝着不远处尽忠职守的刘牛望去。
不争气啊……
午时三刻,卢荆殚精竭虑的总算交上了考卷,他鬓边早就被汗水打湿,为急着离场甚至来不及将汗抹去。
偏偏他运气不好,正好没赶上上一队离场,他抓心挠肺地站在队伍最前头,身侧是近在咫尺的院门。
好容易挨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凑够了人数准许放出。
卢荆步履匆匆地出了考院,一颗怦怦狂跳的心,这才敢放一放。
他环顾一圈,见四周不过寥寥数十人,立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是,听说县试时,那个黄毛丫头就险些没做完题,耗到了最后才出来,这次府试这么难,更怎么可能提早交卷!”
卢荆心里踏实了,惊吓过后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见旁边似乎有考子看过来,他下意识一惊,闷着头径直往外走。
只要出了城,自然有人接应他!
可将将走了几步,卢荆忽然被一双干净的布靴挡住了。
他愣住,下意识沿着那人的身形抬头望去,正正巧巧与一双眼皮单薄,眼神冷淡的眼睛撞在一处。
卢荆的胸口仿佛一瞬间被人攥紧,他骇然脱口道:“是你!司延槿!”
司延槿视线低低地落在他身上,随即漠然收回,转而对身侧着官服的男人一揖。
“洪大人,就是此人了,还请大人缉拿,我自会一并前往指认。”
大人?哪来的大人?卢荆接连经受意外,忙不迭的去看他身边所谓的“洪大人”,待认出他官袍上属于府衙副官的官纹,一张脸顿时如同被抽干了血色。
他半张着嘴,听见那位洪大人欣然道:“青州知州陆大人早有来信,已经说明了此案的情况,待本官确认了此人身份,再在考院解封后禀告了知府大人后,不必留他在乾封府审讯,自然还是该依大献律,送归案发原址收押。”
“是,多谢大人费心。”
“诶,职内之事,不必多礼,本官倒是听说你年少有为,还在去岁的乡试里蟾宫折桂了?”
司延槿不卑不亢,沉稳对答:“大人过奖,学生侥幸……”
卢荆瘫倒在地,耳边两人的寒暄宛如蜂鸣,害得他头晕脑胀难以支撑,不出片刻,竟然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立刻有衙役伸手探他鼻息,摆手道无事,洪大人冷笑了一声,蔑视道:“有胆杀人,倒没胆量担当了,可笑可笑。”
“卢荆不过是羊质虎皮之辈,如今事情败漏,自然是见豺而战了。”
尽管如此,因卢荆身犯命,又是逃犯,衙役为防他装晕暴起,仍是拿粗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了,洪大人这才辞别司延槿,将人拖了回去。
司延槿目送众人离开,掉头去了树后,刘牛守着马车就等在那里,两人方才商议一番,最终还是在司延槿的坚持下,穆檀眉没有露面。
府试尚未放榜,穆檀眉身份特殊,不宜与府衙中人过多纠葛,以免小人趁机构陷。
穆檀眉虽不怕麻烦,可司延槿既是一番好意,她又何必执拗?
因日头渐落,考院前的考子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穆檀眉也顾不得旁的,率先上了司延槿的马车,两人赶在人流前回到了客栈。
穆檀眉见身边的人不提告辞,心下无语的明知故问道:“司公子也住这里?”
司延槿神色从容,“可巧在下确实住在处地。”
穆檀眉眼尾一跳,“也是住在二楼天字号客房?”
对面的人顿了顿,低声嗯了一下。
穆檀眉一时间有了棘手之感,第一次觉得她看人的功力出了茬子,愣是把司延槿错看成了好面子的薄脸皮。
纵有心讨伐,可她毕竟刚经历了连天的考试,浑身累得松散,穆檀眉闭了口,最后冲他微微一颔。
房内刘虎久候多时,见大人疲倦的小脸苍白,顾不得多嘴多舌,忙将她扶在床上睡下,也不管什么洗漱等事了。
府试不比县试,只准自带惯用的笔墨入场。其余如吃食草纸还有入夜所用的铺盖被褥,悉数由考院内提供。
穆檀眉虽然提前适应了许久,可还是被僵硬粗糙的棉被折腾够呛,只为了保持精力,强迫自己入睡,现下府试结束,连带卢荆的意外缉拿两件大事解决,她才彻底松懈下来。
穆檀眉身体一向好,深度睡眠一整夜,次日午时就醒了过来。
刘虎打了一盆热水,打湿了布片敷在她眼前,热腾腾的水汽有效的抚平了穆檀眉的疲倦。
她支起身子,一边吃粥一边问:“司延槿呢?”
刘虎支支吾吾道:“四少爷,听哥哥说您买了许多乾封府的特产,尤其是称赞街尾那家的板栗糕做的好吃,就一大早排队去买了,这会子应该也要回来了吧。”
穆檀眉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着粥不经意道:“司延槿倒是会做人,你与你哥哥对他都不错。”
“大人是生哥哥的气了吧!”刘虎脸上带着笑,坐到穆檀眉床边仰头讨好道:“奴婢昨日已经狠狠训斥过哥哥了,告诉他一仆不事二主,我们是穆家人,吃大人的饭,纵然四少爷再收买他,也要注意分寸,记住自己的身份的!”
她又絮絮叨叨的义愤道:“他脑子不好使,做事总出错,大人不该宽恕他,应该狠狠罚他的月例银子!”
穆檀眉被她逗笑,“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哥哥的月例银子一大半都给了你爹娘存着,剩下那点还要二八分了,把那八成都给你买了零嘴。”
刘虎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说的不对,您一直拿我当自己人,既然都是自己人,我这就不叫胳膊肘往外拐,而是替您打抱不平呢!”
主仆两个说笑了会,客房的门就被敲响了两声,而后归于平静,司延槿温声道:“在下方才出去买了些板栗糕,听闻穆姑娘醒了,想问姑娘可否要用上一些?”
穆檀眉静了静,忽然发现了司延槿敲门的小习惯,心道这人果然生性谨慎。
她整理了仪容,起身出去,见面前的少年人额角带着雾蒙蒙的水汽,耳朵被晒得有些红,就笑着接过,“有劳了,我正想吃板栗糕。”
司延槿蓦然高兴起来,他嘴角微启,看着穆檀眉满足地尝过一块,才慢吞吞地说:“除此之外,我还想跟姑娘道别。”
道别?
这话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穆檀眉微微一怔,理解道:“如今卢荆已经落网,危险跟着解除,你确实应该北上京城,预备下届的会试了。”
他欲言又止,片刻后讳莫如深道:“我离开并非为了赴考。”
知道这是个人隐密,穆檀眉绕开不提,只惋惜道:“可惜被卢荆一耽搁,害你误了一科。”
司延槿倒是不以为意,“科考之事,时也命也,与其勉强一试,不如万全之时,水到渠成,再下场更为稳妥。”
“你说得对,我说这是坏事,是因为如此一来,你怕是要与我赶在同一科了。”
穆檀眉笑眯眯地说:“司解元之名,我早想领教一二了。”
司延槿闻言轻轻笑了,“那甚是好。”
两人也没说旁的什么,只是又聊了两句近况,随后司延槿婉拒了刘牛的护送,独自离开了。
穆檀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渐渐沉静下来,她对刘虎道:“你打点一下行李,这里我们不能住了。”
刘虎讶然,“可是大人,府试还未放榜呢,院试又近在眼前了,咱们这么急着走要去哪里呀?”
穆檀眉摇头,“是否考中,自有人会通知,我们不用在这里等下去,我说离开也不是指离开乾封,而是该多做准备,以免影响了之后的院试。”
“您是说?”
穆檀眉笃定道:“客栈人多眼杂,多有不便,我决定在城郊赁个独院安顿下来。”
刘虎眼前一亮,忙跟着转了口风,“大人说的是,反正案首之名早就尽在大人囊中,何必苦兮兮窝在这里候榜!奴婢这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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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海右省乾封府内,渐渐吹起了一阵风。
说的是文曲星转世错投了女儿身,因命格错位,克死了满门的故事。
虽没指名道姓,可但凡知情人都明白那传说里的主角,正是新晋府案首!
顿时谣言四起,有书生酒后甚至扬言,那女案首是天煞孤星,用一辈子孤寡命换来小三元的荣耀呢。
邻桌的刘虎刚给自己添了茶水,因听这人满嘴胡说八道,气得怒饮三杯,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见不得人好,也不知道咱们大人中府案首,又哪里惹了他的眼!”
穆檀眉淡淡然按住她的手,“你当他是妒忌,我却认为他是畏惧。”
“对,大人说的是,这群人分明是害怕大人真的连中三元,夺了他的案首去!”刘牛忙道。
“哼,就凭他们?也配抢头名,也配跟大人比?”
刘虎气得很,前日乾封府衙才派人恭贺了穆檀眉的案首之名,谁知她才高兴了两日,这府城里就四处传满了流言,怎么难听怎么编排。
想到此,她担心地看向穆檀眉,“大人,院试开考在即,学政大人下一场就要巡考到乾封了,要是放着这些谣传不理,会不会对您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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