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众人皆是一愣,却都不敢显露出来,恭恭谨谨地听着,直到两道圣旨宣毕,穆檀眉才愕然回魂。
原来这两道旨意的内容,可谓大相径庭。
其一,是圣上降恩体恤,封穆檀眉为嘉乡县主,年俸禄米五百石,钞八百贯,另赐庄田一所。
别小看这份皇粮,要知道如今一位正三品的高官,月俸为三十五石,像陆顶云这样的正五品大州知州,禄米也才十六石而已。
受封县主代表着她已完成阶级的跃升,归入宗室,享受的是皇亲国戚的待遇了。
可穆檀眉却一点都不心动,她的目光悄无声息的在另一道圣旨上打了个转,那里才是她的魂牵梦萦。
这道旨意上,是皇帝思及穆家殉国,特批授官穆檀眉为青州知州府从九品吏目,掌出纳文书并协助分领州事,另特许科考之权。
穆檀眉心中狂喜,虽然是九品芝麻官,可她终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民女,接旨!”
她毅然决然的朝着授官谕旨的方向,俯身三叩,郑重其事的去接第二道圣旨。
随着她的抬头,掌印太监终于看清了这位传说中的穆姑娘的脸,他暗暗咋舌,倒是好模样。
可惜了,这样的标致人儿,却一意孤行选了一条前途未卜的凶险之路。
他交出圣旨的手一顿,这才按着圣意姗姗添补了一句:“且慢,陛下还有几句话教诲姑娘,姑娘还是先听完再决定吧。”
“有劳公公。”
“圣上口谕,若姑娘当真选择这条功名路,就得恪守几个条件,一是姑娘从今日起就要立女户,不可再仰仗陆家照拂,二是姑娘不得招赘,不得自行过继子嗣,三则是姑娘日后的婚嫁,须上听圣意。如此三条,如果姑娘答应,这圣旨便可交付了。”
他说得轻飘飘,周围却应声响起了一连串的抽气声,陆晚娇惊诧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忧虑和愤怒。
原来是这样,天家威严果真不可冒犯。
自立门户,就是将她从这个独木难支的宗族社会中剥离出去;不得招赘过嗣,就是从根源掐断她重振家族的可能;婚嫁由人,却是最后一道紧箍咒,确保她无法真正如同男子一样在官僚体系中根植。
原来这样的意外,有她一个就够了。
在皇帝心里,女子分权,当真就罪无可恕!
穆檀眉垂着眼,波澜不惊道:“微臣听命,自当谨守本分。”
掌印太监摇摇头,心知这是个有大主意的,也不再白费事多劝了。
授官圣旨落在穆檀眉的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感到心中的悬石落地。
她不禁露出了一个明媚地笑,“多谢公公提点,有朝一日,定报恩情。”
正事既成,掌印太监才敢松快些,收了陆顶云派人打点的银两,又留宿下来修整两日,吃过一顿饯别宴,这才换了马车准备返京。
穆檀眉也摸清了他的身份,竟然是内宫十二监之一印授监的掌印太监施玉清,身份不可谓不高了。
临行前,施公公含笑将穆檀眉叫到一侧,“小穆大人,虽说您如今已出仕,可您年纪实在轻,想必日后怕是只能领份虚职了……你我既投缘,咱家便多嘴一句,若想走这条正路,大人合该下场博个功名啊。”
穆檀眉立刻领情,感激道:“多谢公公提点,微臣谨记在心。”
施公公欣慰的颔首,下一瞬舒展的眉心纹重新皱了皱,回忆道:“对了,咱家来前曾听陛下与皇后娘娘谈起,说给嘉乡县主拟了个未来夫婿,似乎,似乎是越国公的嫡长孙?”
那位幼年丧父的国公孙?
穆檀眉心里咯噔一声,白了脸色。
施公公一掸袖角,笑道:“不过现在哪还有什么嘉乡县主,大人不必忧心,想必此事是陛下一时兴起,做不得真,告辞了!”
陆府众人浩浩荡荡送走了施公公的车驾,穆檀眉总算泄去了一身紧绷,她两眼亮晶晶的握紧圣旨,扭身去找陆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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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乡试报名日,府衙前的大道上,一辆官家马车由四个衙役护着,朝着青州城外驶去。
两侧熙熙攘攘的考子,凑热闹一般七嘴八舌讨论起车内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司延槿定定地望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他走到府衙礼房的受理台前。
“劳驾,我要报名。”
书吏抬起眼皮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见这少年长得比女子还清秀三分,心底微微不屑。
“学籍可带了?叫什么名字?”
司延槿依言奉上,一一作答好让书吏核准,耳畔却清晰地钻进了身后考子们的讨论声。
“你是说那马车里的是位天子近侍,来咱们知州府上秘密封赏的?”
另一人啧啧称奇道:“可不是吗!也许是知州大人膝下的哪位千金得了圣上青眼,马上要鱼跃龙门了?”
“诶!不对,我听说受封的是寄居在陆府的那位忠烈之女,听说得了陛下赏识,赐她在知州府上做女史呢!”
最先开头的青袍男子立时羡艳起来,“听闻那位穆小姐颇具遗资,如今又轻易入了贵人的眼,我卢荆若是得此良妻,好风借力,真是死而无憾了……”
他话音未落,忽觉一阵拳风席面,脸上瞬时浮出一片红痕,火辣辣的发起疼来!
卢荆一呆,旋即反应过来跳脚恨道:“你!你敢打我?简直是有辱斯文!”
那个排在队伍最前的罪魁祸首,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头也不抬的只顾着活动手腕。
真是寸了,怎么一拳下去就扭到了指节,可别影响到握笔才好。
司延槿暗自叹气,却没觉得后悔,闻声抬眼嗤笑一声。
“枉你自称读书人,却满口的污言秽语,竟然攀污姑娘家的清誉,我还嫌打得轻了。”
卢荆顿觉恼羞成怒,“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穆家小姐云英未嫁,我也未娶,用你在这假惺惺的装好人!”
四周的考子们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听见事情原委,倒都不好开口劝了。
毕竟大庭广众的妄议人家闺阁小姐,确实不地道了些……
司延槿冷眼一瞥,扔下一句“龌龊”,就率先回了原处取学籍,不再与他纠缠。
徒留卢荆一个成了众矢之的,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忍住了怨气,冷哼一声走了。
因未发生大冲突,考院的衙役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案前负责核对的书吏,先前还嫌弃司延槿女气,经此一事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你也不必与他置气,他言行有亏,总会传入知府大人耳中的,司……案首?”书吏边宽慰,边低头去看名录,蓦然惊讶道:“你竟是院案首,真是少年英才啊。”
司延槿轻轻一笑,“侥幸而已,大人过奖了。”
甭管这闹剧再小,架不住现场人多眼杂,很快这消息就顺着风飞入了陆晚娇的耳中,又传给了正主。
陆晚娇执着笔杆在穆檀眉腕上一敲,揶揄道:“上次见面,你对人家没一点好脸色,他竟也忍了?不过毕竟你放过他一马,他回护你,也算投桃报李,有点良心!”
“我只觉得麻烦。”
穆檀眉挪开姐姐的手,在她看来,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司延槿却冒冒然为她出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只怕有心人还不定怎样编排呢……
她不想恶意揣度,只能暂时把这归为司公子的一时好心。
“不说他了,我只问你,你如今成了官身,还是大献女子中的独一份,欢不欢喜?”
她心知妹妹性子洒脱,向来不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就压根没提那些附加的霸王约束,只是笑嘻嘻道:“还未恭喜你,听施公公临行前说,已要走了你的衣裳尺寸,不日就会将官服赶出,再快马送回府上的。”
“多谢姐姐,可惜龙言一出,这偌大的知州府,就彻底容不下我了。”
“你是说……立女户?”陆晚娇一拧眉,暗恼道:“就这么急,也不让人喘口气!”
穆檀眉按住她的手,很是平静。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何况我已得了便宜,磨磨蹭蹭反倒不美。”
说着,她苦笑一下,“在皇帝心里,怕早已认定我的轻狂了。”
陆晚娇跟着一叹,“可朝廷规定,家中无男亲者,虽可自立女户,但要满足两项条件,一要名下有宅院居住,二要缴纳八十两税银。税银你我凑凑,倒是好说,可这宅子,动辄一两千银,还要考虑格局地段风水,却非一时半会能添置好的。”
“你别担心,我已经想好法子,不必去掏你的压箱银子。”
见陆晚娇欲张口反驳,穆檀眉忙安抚道:“如果此路不通,我肯定再来求你。”
陆晚娇这才肯罢休,转过身去温书。
穆檀眉心里却不太有底。
没有宅子,是因为她手里没有银子,钱不凑手,自然处处受限。
思来想去,唯有一条路最理直气壮,也最有希望。
讨遗产!
既然遗产被分成两半,分别握在陆知州和外祖家手中,那她就得双线操作,两边都讨要才成。
唯一遗憾的是,她离及笄还有近三年,势必多些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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