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觉得那时他在青州考乡试时,好像与她是差不多的处境。
区别是他已经失去一切,而自己尚有机会保护姐姐。
穆檀眉其实是个擅长反思总结的人,她心想自己在外虽然要打躬作揖,面对陆家人时,却应该更主动的把手伸长一点。
陆顶云忌讳得,不就是她不知深浅吗?
考得顺就是有这点好,等穆檀眉老神在在的跟着人流出了考院时,关于陆家那点子恶心下作的事,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来接她了。
穆檀眉用目光点了个人数,心安地微微一笑,“你才恢复了两日,怎么还出来了?”
辛五除了缠成纱团的双臂,已经看不出刚受过伤,他嗨了一声,“接大人是大事,我这点小伤,什么都不算!”
她点点头,上了车,“白喑呢?”
伏月看了她脸色一眼,“白少爷说,大人这头既已顺开了,用不上他,他就打算先回去了。”
穆檀眉手一顿,“他要回青州?”
“不是,好像是要回镇江府去吧,他说大人考完,就要走了,到时总归是要分道扬镳的,不如趁着现在走,还能省了离别。”
穆檀眉就不是滋味地笑了笑,暗想白喑是比她更果断点。
马车一路回客栈,穆檀眉本以为人去楼空,谁知道隔壁的屋子还点着灯,她怔了怔,加快脚步推开了门。
屋里锦衣朱带的人,毫不意外地放下手中的包袱,脸上挂笑地把穆檀眉接进屋来,然后伸手一拉。
房门在穆檀眉身后静静关上。
“我还以为你走了。”
她不知道为何,说这话时有一丝紧张,却也承认看见白喑地那一刻,心里是如释重负的。
白喑瞄了眼收拾到一半的包袱,“我是要走,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等你这场回来,亲自告个别。”
穆檀眉哑然,潜意识觉得白喑这周到体面的打算,没能抚平她的心烦。
可她神色不显,只是道:“没事,我喜欢离别场面,你想走无妨,但还是等我考完回来吧。”
白喑意外地盯着她看,半晌反应过来,深目带笑地把辛辛苦苦打好的衣裳卷,反手全给扬了,过来桌前坐下,冲着她笑。
“好好好,你都不怕到时候哭哭啼啼难过,我还有什么顾虑?”他眯着眼笑,“到时候你进京前,我请你吃济州菜,再给你带一坛子脆笋干,咱俩互相践行。”
穆檀眉不紧不慢地冷笑,压根不给他继续耍嘴的机会,“我乏了,三日后见。”
她匆匆睡了一夜,而后绷着脸最后一次回到了贡院。
能挨到末场的人,比昨日更是锐减许多,不少人都是一脸倦容,等着强撑过最后的考试。
穆檀眉对面号房的人,却没能挨住,考卷刚发下后,他就一脸病色地有些手颤,最后演变成了浑身发抖,开考一个时辰,就被号军端走了。
穆檀眉不愿去看对面空荡荡的号房,专心低下头。
乡试的第三场,考策问。
这是一道问治灾策,拿了去年的北地雪灾为题,问得是应对之法,灾后振民。
穆檀眉点了点笔杆,思索道如今满朝文武皆知,九边雪难全靠平遥知县张知洲,青州知州陆顶云两人解决,前者主持前线,后者配合保障,也因此,二人在后来受了封赏。
像谢隆文大学士等人,却因此受罚,至今还未归复原职。
难道是她想差了?
主考丁右侍郎其实对陆顶云十分推崇,所以才不顾恩师,非出此题抬举陆顶云一番?
好在这场雪灾的解困,除了两位当事人,这世间再无人比她更了解思路,她收拢心思,写下一句话。
每临大事,有静气。
七月十一,大比收场。
穆檀眉早早备好考篮,一反常态地抢在第一波奔出贡院。
刚开考时,她因体型差距,尚挤不过别人,这一轮九日鏖战下来,耗干了体力的众考子,个个如油尽灯枯般,再抢不过她了。
穆檀眉也不好过,考试时胸中有一股气做支撑,现在却是强弩之末,久绷难弛。
刘虎很有经验,一路上给大人备好了盖用,让穆檀眉仰着休息,伏月几番欲言又止,都叫她挡了回来。
穆檀眉不想在车上深眠,免得一会儿回酒店里难受,只是微微闭目养神。
看见两个小丫鬟的眉眼官司,她轻轻一叹。
“说吧,又如何了?”
两个丫鬟立刻齐齐低头,由伏月嗫嚅着道:“大人,四公子来了。”
穆檀眉怔住,蓦然坐直了身。
“你是说,司延槿来了济州府?”她蹙眉,迟疑着不信。
刘虎快言快语道:“她说得对,四公子不仅来了,现在还就在大人您的客栈里。”
伏月跟着补充,“奴婢们都不懂,是以被白少爷打发出来找大人,他一个人接待……”
后面说了什么,穆檀眉没太听清,脸色却十分精彩。
搞什么?
白喑,接待司延槿?
她一时半会想象不出画面,下意识觉得总有人要受不了,白喑是个最自负,眼高于顶的人,至于司延槿,更是,更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筋疲力尽,却丝毫没了睡意,焦虑地坐在马车里啃手。
一会儿担心两人一言不合,抓头发打起来,一会又觉得他俩体面,不至于失控至此。
好在上天保佑,终是没有。
不仅没有,白喑甚至拎着行囊,与司延槿客气地走到了门口。
二人见到穆檀眉急匆匆下马车,俱是一怔。
白喑笑着扬眉,“回来的这么快?我还想去找你告别。”
穆檀眉一边愣了愣,“你现在就走,不请我吃饭了?”
一边视线不禁停留在他身旁,那个久未相见的年轻人身上,心里缓缓感慨,他变了不少。
司延槿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还是肤色苍白,眉眼艳丽的好模样,却比以往高了许多,让她只能仰着头端详。
他眉目间疏淡的寒气更甚,让寻常人第一眼,不敢肆意打量他昳丽的皮相。
可这股子寒气儿,却在看清是她时,不由分说地消融了。
司延槿看着她,抿嘴没说话。
“你怎么?算了,这等下再说。”穆檀眉按下这话,仍是扭头问白喑,“不是说好与我吃散伙饭,你要失约?”
白喑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你有正经客人要管,还非惦记我这顿饭?”
穆檀眉气得跺脚,“你好好说话。”
白喑反被气笑,咬着牙道:“我知道你没功夫应付我了,就替你做主日后再约,这还不妥?”
“你也知道你是自做主张……”穆檀眉反驳到一半,忽地愣在原地,意识到自己竟当众在与他吵架,随即一下冷了脸,急转直下道:“既然如此,就有情后补吧,我让刘书送送你。”
白喑一下子比她脸色还难看,自暴自弃地翻身上马,“不必了,我轻装简行,自己方便。”
穆檀眉点点头,见他握着缰绳,跃然翻上马背的利落样子,忽然平静下来。
“多谢你了。”她轻轻道。
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片刻,像是消了气,一扬马鞭调头而去。
“穆解元,后会有期了,别忘了尝尝我的贺礼!”
什么贺礼?
穆檀眉蹙眉,却见刘虎弯腰从车厢里抱了个坛子出来,她嗅嗅气味,奇怪道:“什么东西?轻飘飘的,也闻不出来。”
“是笋干。”穆檀眉压住嘴角的笑,心想白喑还真是口是心非,也不知他是何时备下的,还提前放在了她车上。
她拍拍坛子,指挥着刘虎重新放好,留着路上解馋改味。
司延槿始终立在一边,眼眸沉沉,内里的情绪风云变幻,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穆檀眉对他的到来毫无预料,有许多话预备问他,就飞快地把一应事一一分配下去,好腾出功夫专心交谈。
乡试期间客房紧张,是以被白喑退掉的最后一间空房,刚巧可以留给他。
他风尘仆仆,穆檀眉被圈在贡院三日,一样是蓬头垢面,她心理挣扎一番,最终还是受不住,先各自回房洗漱。
等再见司延槿时,夜色正浓。
他没像往日那样,把头发端正半束在脑后,而是拿了绳子松松拢住。
穆檀眉错开目光,硬生生从他身上多觉出了三分好看,心想这是怎么了,当年刚见他时,也没觉得他眼睛是这样一种特别的走势与情状。
应该是长开了,对,长开了。
如此想着,她半尴不尬地问:“当年我看你乡籍时,上面的年岁生辰,是真的吗?”
她冷不丁聊闲话,司延槿有些意外,但听她是关心自己生辰,就眼睫一垂,缓声回她。
“你记得不错,年岁对,生辰特意改了,我本是十月生人。”
穆檀眉一听,自己掐算了下,知道他马上就满十七了,干巴巴道了声挺好。
不禁回忆起两人上次见面时,有没有这么不自在,半天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只记得他潜身在外时,好像总如影随形在自己身边。
司延槿看出她眼底的疑色,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便虚握住拳,垂眸在她桌边坐下,主动与她说。
“我出京前,陆家门前已挂了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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