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延槿的心情不太好,自从那日给她换过药,穆檀眉好似打定了主意避嫌,再没给他机会接触,顺理成章地由着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代劳。
他垂下眼,指尖下意识在碗沿摩挲了下,隐隐觉得论细腻瓷滑,当真一般无二,只是远不及她肌肤柔软。
穆檀眉不知道身边人此时满脑子的废料,诶了一声,拿手肘拐了拐他。
“你看外面,打哪儿来的那么些官差?”
司延槿眸光掠过,语调依旧,“看他们的衣着,像是都察院的人。”
穆檀眉一怔,如讥似讽地收回了视线。
“原来是护犊子来了。”
都察院与刑部相辅相成,但在掌职权柄上还是有着莫大的差别。
显然前者以官宦间的官司为主。
皇帝这次不但反应及时,又是这般严肃直接的调派有度,任哪个知情人稍加想象,都能悟出其中用意。
便是他绝不容许,有人为了夺嫡,暗下其手!
可甭管帝心如何,在常人看来,倒霉的三皇子确实是塞翁失马,反占了上风。
这么一想,皇帝这份突如其来的父爱,就让穆檀眉有些吃不住,甚至觉出一点儿怵头。
力扶皇三子,乃牵制诸皇嗣之法也。
“父父子子,好没意思。”
她对齐了筷子,对外头的马蹄车轮声充耳不闻,一味对付桌上那碟子晶莹剔透的肉焖子。
司延槿望了一眼她当真索然无味的表情,眼带不解,眉间微蹙。
他跟着夹了两筷子,渐渐也从食不知味,觉察出了一丝喷香。
六个头凑着吃饭,是比他一个人时更香些。
是以等一行人进了京城,连队伍里最粗枝大叶的刘虎,都慢慢感觉出了司解元的不同。
可穆檀眉不提,别人谁也不会多嘴凑趣,万一司解元脸皮薄,被她弄巧成拙……
刘虎一边赶车,一边晕头晕脑地想着,累得险些没看见侧边街巷里窜出来的一个女人。
她吓得一个激灵,狠抓了一把缰绳,把马勒在原地稳住了。
刘书不大高兴地探头,“怎么赶车的,惊着大人了,虽说还在外城,人没那么密集,你也得好生看路呀……”
自家妹子却浑然不理他,反而故作难缠地摇头晃脑,对挡住车驾的翠衣女子不依不饶。
“你是哪家的婢女,这么没眼色,敢在街上随意冲撞?”
刘书一怔,猜到事出有因,定睛去看那人。
那翠衣的女子似乎在主子跟前儿得力,衣着体面头上还有簪饰,冲着他们福了福身,这才抬起头。
许久不见的辛四娘稍有局促,赔礼道:“奴婢实非有意冒犯,愿当面向贵人赔罪。”
刘虎装模作样,“既然如此,就上车吧。”
车厢内的辛五听见胞姐声音,激动得半站起身,果然见辛四娘柔顺地弯腰进来。
“阿姐!”
辛四娘眼眶一红,却没看他,而是当即冲着穆檀眉跪了下来。
“大人!幸不辱使,奴婢已成功进入光斛巷陆府,现在卫夫人身边伺候。”
穆檀眉笑眯眯地扶起她,让人在身边坐下,“你怎么出来的?”
辛四娘正色,“我按大人教得,借卫夫人之便,与卫家小姐暗中通联。
“先是激她,再则晓之以利,她权衡之后,果真大胆地与我达成共识。
“我们阵线一致,她便肯在卫夫人面前,处处帮我遮掩,为我行方便。
“这几日我推算时间,知道您要抵京,就借着巡查铺面的幌子出府等着。”
她眼里都透着高兴,欣喜地说:“幸好没错过!”
说是替主母巡嫁妆铺子,实则定是与卫圆儿合计,说服了卫氏,才好让她出头,在陆顶云面前撑起这番托词。
穆檀眉眼眸一弯,“陆府如今住在光斛巷?”
“是呢,大人有所不知,陆大人如今官居正四品,主管着整个鸿胪寺,自是风光不同往日了。”
她说这话时不屑地冷哼,让穆檀眉失笑。
陆顶云于雪灾有功,连升二级,特任鸿胪寺卿的事,她一早就知道。
不仅知道,还为此殚精竭虑过。
鸿胪寺主掌的就有礼会外吏藩客一项,总体而言,是个看似清闲,实则重要的地方,而陆顶云曾任边官,与夷族打过许多交道,不论能力,还是经验,都数得上。
可随着对九边叛国案的抽丝剥茧,迷雾下的不合理处渐渐浮现,她又不得不担心,陆顶云对夷族会不会太过了解!
毕竟他现在身具职务之便。
她面上不显,琢磨着皇帝倒是格外肯用他,把有前科的陆顶云放在这个位置上,就如同栓着黄鼠狼看鸡窝。
是否要监守自盗,暗通款曲,全系于他一念之间。
到底是不计前嫌,还是要试探他?
总不能是皇帝当真信任陆顶云吧。
穆檀眉越想越觉得荒唐,当年的人大多死伤殆尽,却不代表九边叛国案也跟着一了百了,成了一桩无头官司。
至少在皇帝心里,勾结外邦,蓄意叛国,是不可动摇的大忌,陆顶云看似无辜,实则却像是百虫困斗后唯独活下来的那只蛊。
谁也不信他真的清白。
穆檀眉碍于人杂,一时不能穷根究底,就若无其事地问陆府的日常言行,辛四娘一一仔细答了。
倒没什么特别,只不过陆顶云升了官,身份变了,排场也就跟着变,在花销上比从前要阔绰不少,连厅里摆着的八仙桌,都干脆换成了雕镂空花的檀木食台。
她听着嗤笑一声,心想被自己知道了藏家私的密处,陆顶云自是不敢继续将就的。
辛四娘冥思苦想,尽力复盘着陆大人平日的一举一动,半天握拳敲在左手掌心里。
“险些忘了!陆大人现今应酬不断,过他府上交际的官宦人家不少,跟他在外放任上时,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习惯,可说是截然相反!”
“哦?”
他一朝翻身,广纳人脉也是常理,可穆檀眉与他相处十年,深知他孤怪的脾性。
她抬指在膝上敲了敲,“他如今,和谁走得最近?”
辛四娘信手拈来,“礼部的人,我听卫家小姐说,是因为司职上总有交集,还有就是……卫老翰林府上。
“两家原先虽不愿交往,可毕竟是姻亲,眼下又同在皇城下。”
穆檀眉不觉意外,只是寻思着陆顶云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嫌也不避了,改跟卫家演这出重续情分的戏码。
可有了这变化,她对拦亲的事就更添两分底气。
陆顶云不是想扮翁婿和睦吗?
那不妨来上一个亲上加亲!
穆檀眉脸上淡淡噙着笑,心道挺好,挥挥手让刘书继续赶车。
她要落脚的地方,就在外城街坊里,是她家的一处祖产。
两进的宅院,坐落在缠藤巷子的最深处。
因为巷子窄小,刘书不得不跳下车,一边比量着车身两侧的空余,一边小心翼翼的把马车赶进了院子里。
穆檀眉率先下车,舒展腰身,才有空打量院子。
几个仆婢动了起来,忙着卸车搬箱子,一时也没人顾得上伺候大人。
穆檀眉被塞了杯茶,歇在庭里的石凳上,免得碍事影响别人扫洒屋子。
司延槿就坐在对面,眼睫微垂地停在她拿杯子的手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檀眉一见他这表情,了然道:“你还在想陆卫两家交好的事?”
他微微颔首,“当日我献上北戎相的蝠纹玉佩,是想作势投诚,试探陆顶云对这位做了叛臣的往昔同僚的态度。
“陆顶云心细警惕,遇此外力催诱,不论他身处哪种立场,都该应声而动,做出反应。”
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甚至绝口不提,对司延槿更是做足了莫不关己的回避姿态。
哪怕是掩耳盗铃,也要对当年之事恐避不及。
这潭十年不动的死水,却偏在他加官进京后,悄然动了。
穆檀眉大概能猜出,这种变化与陆家的婚事脱不开关系,但不认为仅限于此。
她眸子里流出笑,“司解元。”
司延槿抬眼看向她。
“我这几日会有些忙,要辛苦你在这里多藏几日了。”
说完才后知后觉这个“藏”字,用得有些叫人误会。
司延槿却不为所动,耳根隐隐泛红,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好,早点回家。”
等出了巷子口,穆檀眉的那点子面热,才悄然消褪。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怎么总感觉院子里那人,比从前脸皮要厚。
专心赶车的刘虎,对大人的心思全然不知。
进京前她还时常焦虑,心系二哥的安危,可真到事临,反而能稳住性子。
她将车赶进内城,寻了家门面开阔的银楼停下,提醒车内的穆檀眉。
“小姐,咱们到了。”
相隔半个时辰,一道消息被飞速地送入了光斛巷陆府里。
陆顶云刚刚下值,气都还没喘匀,就听陆妈妈低声禀报。
“老爷,穆小姐果然上京了!”
陆顶云冷哼一声,并不意外,“来得这么快,她们到底是姐妹情深。”
可不是嘛,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陆妈妈暗自叹气,正色道:“据外头的消息,穆小姐刚一进京,就急着去了银楼采买,直到日落时分,才折回了城外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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