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点二十三分,坂口安吾开车送织田作之助到羊组织逃亡的临时隐匿地。
太宰治老神在在地坐在副驾驶座,他从上了车就没下去过。包括织田作之助在家里整理女儿的遗容的时候。
唯一变换的是后车座位多了个暂住在家里的芥川龙之介。
“谢了。”
腋下的双枪蓄势待发。下车的织田作之助走着,从裤兜取出根老旧的香烟抽。
世初淳嘴上不说,但她极其讨厌香烟的臭味,会嫌弃到连退三步远离他的身边。
身为人父,不当在孩子面前抽烟,以自己的行为危害到子女的健康。织田作之助本来是戒了烟的,为能顺利地拥抱孩子,他也常常刮掉扎人的胡须……
如今那些都没有必要了。
全都没必要了。
他在意的、心疼的孩子,已被潜藏在这片土地的罪人永久地送进了幽冥。
他现下要做的,就是如法炮制,把那些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过的人们送进地狱,在他心爱的女儿面前磕头赔罪。
烟徐徐地燃着,剩下半截扔到脚底,红发青年伸出圆头鞋尖踩灭。
随着一同熄灭的,还有织田作之助描绘刻画的人生理想、与女儿携手的未来,以及对流浪孤儿们的脉脉温情。
目送友人离去,坂口安吾摇下前后四个车窗,一扫内部滞闷的空气。
坂口安吾通过后视镜窥探后座的情况。
他原本以为芥川君会窃喜,本以为太宰君会有丝毫的……不忍心。
想来他对人心的揣摩不到位,那太宰君呢,他难道真的能做到全盘掌控,不让他有的放矢的算盘遗漏?
他扭头望向斜后方的太宰治,“太宰君……”为什么非得做到这一步不可?“你真的以为……”
织田作先生什么也不知道吗?他只是不追究。
他知道在太宰君眼里,善与恶没有什么区分。可当事实摆放在他的眼前,还真是让他倒吸一口气。
“生死无常,阴阳守序。”黑发少年摆弄着两色分明的棋盘,好似不幸横死的学生,从不是自己的子弟,而是任意无关紧要的人员。
或许他从由始至终就没真正把少女放在眼里。
“织田作他终归是要接受的,复仇打破自己定下的规律,也是人生在世定然会发生的事情。他早该发挥自己虚耗的才能。孩子替代品我替他找好了,要多少,有多少。”
一手养大的孩子,哪里能说代替就代替?“世初小姐是你的学生!”
“她不是。”太宰治推倒王后的棋子,“她没有资格。”
“站在这里的你,有什么立场指责太宰先生!”芥川龙之介一咆哮,抑制的异能暴动,被太宰治瓦解了。
百米外的烂尾楼土崩瓦解,足以见交战的激烈。
坂口安吾哑口无言。
的确,他没有理由诘问别人。
回答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不得已,实属太不像话的自我欺瞒。以他双重间谍的身份,讲究的是低调保守,断无为了哪个人强出头,暴露自己。
坂口安吾摘下眼镜,蓝光镜片在折叠好的袖口处摩擦。
看来到头来,会为世初小姐出头的,只有织田作先生一个人而已。
“人只要活着,就会产生交集。但有交集,不意味着有感情。敢和黑手党有牵扯,就得随时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安吾你要学会认清自己的身份。”
对付羊组织,织田作一个就够了。
太宰治手肘倚着车窗缝隙,看向远处几乎呈一面倒的交战。“芥川,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吧。施展自身能力的织田作,是你修行十辈子也拍马莫及的水平。”
“他是个一旦认真,就可以把整个横滨黑手党覆灭的男人。”
这晚的芥川龙之介出乎意外地沉寂,听到尊崇的太宰先生对他人的高度赞扬,竟是不动声色地接受了。
惹得心里烦闷的坂口安吾多看了他几眼,以为他无端端地中了邪。
黑白发色相间的男孩极目远眺,未成年自卫组织的成员尸体七歪八扭地挂着。
想要背地里偷袭织田作之助的孩子们,自然是个个收获到一命呜呼的失败下场。
当羊组织选择挑选世初淳下手,乃至完全剥夺掉少女性命,就决定了他们站在织田作之助这个前职业杀手的对立面。
那是不可一世的羊组织的败因,由世初淳的死进行了板上钉钉,被打成彻头彻尾的定局,谁来也没法扭改。
除非停止脉搏的死者复生,鲜灵的少女从黄泉逆行归来。
“中原中也,是叫这个名字吧?”
双手执枪的织田作之助,一支指着保护成员,身受重伤的中原中也脑袋,一支指着被他护在身后,瑟瑟发抖的羊组织的最后一个成员——
当时参与杀害世初淳的人之一的粉发女孩。
“我见过你。在家里。以这种情形与你再次碰面,太可惜了。”
“你——”
中原中也瞪着未婚妻的父亲,原本的愧疚与忍让,全叫翻腾的恨意冲刷干净。
腹部的血把他身上穿着的,恋人赠送的灰色卫衣染出大片血色。
诚然,先前他对羊组织成员的擅自行动不知情。然,知情了,面对打上门的恋人的父亲,作为羊组织首领,赭发少年做出的选择是冲出来第一时间保护住他的生员。
两相掣肘是他的败因,尙有软肋叫中原中也节节败退,“我知道杀死世初淳这件事,是羊组织理亏在先,可这也不能构成你杀害羊组织全体成员的理由!”
“理由?你是说冤有头、债有主是吗?”织田作之助抬着一只脚,踩住激战过程中被从地底强行拔出,裸露在地表的钢筋。
他现在隶属的港口黑手党是不讲这些的,之前从事的杀手职业也是闻所未闻过。
一个眼神、一份名单,简简单单地谱写谋杀性命的起因。
“羊组织成员由于港口黑手党的缘故找上世初之际,有想过你所说的这句名言?”
织田作之助蹲下身,发起疑问二连,“难道我心平气和地来找你,你就会严厉惩处你的下属,让他们血债血偿,提供足以慰问我心中愤恨的诚意?”
中原中也一哽。
他不会的。
港口黑手党和未成年自卫组织是地域内针锋相对的两个组织,说不共戴天也不为过。他顶多做到自己抗下全部责任,也绝无道理让自己领导的成员承担此中一滴半点的风险。
这还是死者是他的恋人的原因。
纵然他们做错了事,纵然他们杀死了世初淳。
从羊之王的表情领会了对方的答案,织田作之助遗憾地踹飞了碍事的少年。
可惜了。世初淳和他谈过,想要中原中也也成为他的孩子。
他应许了。
“你救过我女儿一命,你的成员杀死了她。一啄一饮,无有亏欠。世初淳对你报恩,日以继夜,我为自己的女儿寻仇,至死方休,你该明白。”
“我的女儿和你来往密切,她若是活着,不,她即便是死了,恐怕也是肯定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但是,享受着这样的爱慕与庇护的你,却决定站在她的对立面,庇护着残酷地剥夺了她生命权的凶手……”
“到地底下见到了我的女儿,替我向她致歉吧。伤害了她重视的人,如果感到难过,就让她来见我吧。不识路也没关系,我回去见她的,一切会和从前一样。”
无有改变。
意气风发年纪的羊之王,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坐以待毙。又由于对恋人残留的一丝歉意,束手束脚,没能进入真正的拼杀状态。
红发青年精准地捕捉到他每个动作轨迹,命他以往自信狂妄的攻击与防护溃不成军。
假以时日,必能成长为撼动横滨地区的异能力者,目前正处于成长期。
洞穿尚且稚嫩的重力使的每个行动,织田作之助三下五除二越过中原中也的防线,一脚踹开他到几十米外。
“我忘了问世初的朋友了,如今问问你也无妨。”烫手的枪柄顶着粉发女孩的脑袋,红发青年发言:“你当时是在场的吧,我女儿临死前说了什么?”
“她说……”
粉发女孩降低了音量,引织田作之助凑过去听。见青年似乎上当了,就用藏在身后的匕首发起突刺。
可惜她过分地高估了自己的身手,严重地低估了织田作之助的履历。
青年稍微扭转了下她的攻势,她就撞在主动伸出的匕首上,在不可置信里快速地咽了气。
有什么东西从她衣兜里掉落出来,啪叽一下掉到织田作之助的脚底。
他瞥了一眼,觉着有点眼熟。捡起来观看,原是世初淳的手机。
指腹摩挲过碎裂的屏幕,页面提示显示要密码,锁屏的壁纸是他写作时的照片。
梦境里,太平间里的女生的喊话言犹在耳。
——世初和我说过,她在这个世界最幸运的事是与您相遇!和您成为父女,她感到十分的庆幸!
他的女儿矛盾又统一,是客观存在于世的难以解答的辩证题。
有些地方谨小慎微,有些地方粗心大意。
有时龟毛洁癖,有时落落大方。有时害羞得吹下耳朵,就会臊得满脸羞红,有时胆子大到胡作非为,敢凑上前挑衅芥川龙之介。
他的女儿惹人喜爱,又像稍纵即逝的流星。
她不完美,有成堆的缺点,像只一生气会鼓起来的浑身长满刺的胖河豚。她是凡胎浊骨,却无时无刻不在熠熠生辉,比天穹千古闪烁的启明星还要抢眼。
她是成千上万的普通人里的一个,于他而言变作了仅此一个的无上珍宝。
就是这样不完美又万分妥帖的世初淳,机缘巧合成为了他的女儿。在他的掌心破开、碎裂,化成了珍珠粉从指缝中流逝。
织田作之助输入他们初次相遇的日期,密码解锁成功。
最新页面停留在录音文件,是事发前世初淳有所预感,还是手机掉落时误打误撞点击?
红发青年点开了,凑在耳边反复地听,终是在凌乱的交战噪音里,分辨出属于世初淳的细若蚊呐的语句。
同时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被撕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她说:“织田,我好像远比想象中更喜欢你。”
失去全体成员的羊组织首领,抱着死去的伙伴,怀揣一百二十分的恨意。他摒弃了最后一丝理智,念出了若无差错即会同归于尽的解放语。
即便是羊组织先行挑衅,即便对方是他喜爱的人珍重的父亲。
到头来,所谓情爱,也只能翻起恨毒的浪潮。
“你这阴郁而污浊的宽容啊,请你别再把我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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