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初淳趴在桌面上,瞅着织田作之助。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脸颊被印上了一吻,“早安。”
她捂着脸,“坂口先生说……”
织田作之助耸耸肩,“不被他看到不就可以了。”
“这是耍赖。”
织田作之助反问,“世初的想法呢,不是安吾的,而是发自你内心的想法。”
女生沉默。
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要是真能那么轻易地遵循内心的想法,不顾及伦理道德的制约,世道是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亦或者,不论如何都是混乱不堪,折磨在红尘之中苦苦挣扎的群众。
红发青年捋起女儿垂在腰间的长发,手指在她眼底的小痣轻轻擦过,“世初亲我可以,我亲你就不可以?”
女生深吸一口气,开启蓄力好的长篇大论。
“年下以下犯上,大部分是出于对尊长的敬爱与孺慕之情,因内心的幼稚,理念有失,混淆了情感的认知。”
“年上倾身向下,与之相对的是职权压迫,身份与地位的双重震慑。会使年龄较轻的那位无力反抗,出于各种原因的考量,没法直截了当地拒绝。”
“再者说,年长者游刃有余的本身就是一种傲慢,是为逋慢之罪……”
织田作之助听得脑袋周围好似一百只蜜蜂在转,其威力堪比五个孩子的总和。他遮住女儿的嘴,“好,我明白了。”
世初淳掰开他的手,“我还没有说完。”
然后,织田作之助坐着听完女儿四、五分钟起步的高谈阔论。孩子口渴了,他还给倒水,之后恳切地承诺以后绝对不会随便越界。
这还差不多,听劝的家长才是好家长,女生满意地拢着红发青年脖子,在他下巴蹭了蹭。
凡事皆有两面性,和平与灾难轮番而治。
人们处理着零星琐碎的杂事,活在每一个庸庸碌碌的日常。长此以往,沉浸于黏稠树脂裹挟的假象。无意间遗忘掉世情本色——
世界是危险的,掺杂着许多暴亂、恐怖与袭击。
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事件,只是暂时没来到身边。
一旦接近,就是百分之百的劫难。
秋色渐浓,行人着装日渐臃肿。
今日和昨日没有什么不同,错过一次信号灯要等一分多钟。
买菜回家的家庭妇女,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孩童。街头有名蓝发男子欢天喜地地奔跑,所经之处溅开满地鲜红。
是发生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与那名陌生男子擦肩而过的妇人,还停留在这个念想,下一秒整个身子连着婴幼儿,一齐被一分为二,为家中幼子捎带的生日蛋糕,“砰”地一声,坠落在地。
被奔跑的咒灵一脚踢开,涂抹着小猪的奶油蛋糕踩上了乌黑的脚印。
许多人对咒灵抱有一定的误解,即普通人看不见咒灵这一点。
其实,普通人在特定条件下,不借用外力也能看见咒灵——当她无限接近死亡的时间点。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呀?”
电话里,咲乐的撒娇叫人十分受用,光是听着,就令长亲忍不住扬起嘴角。
下班高峰期,人头攒动,捱三顶四。
里三件、外三件,裹成一团球的女生,举着手机,找寻若有若无的信号,嘴里回应妹妹的话,“有,我没有一刻不想你。我下班了,正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就会回来的哦。”
大后方噪音喧杂,听闻尖叫声的行人们纷纷回头。
世初淳右肩膀被谁撞了一下,正好与脸上横着缝合线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手机“咔哒”一声摔进排水管道,发亮的屏幕大面积爆裂。
与之一同掉落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包裹着和她的衣着同款布料的……
一只手?
霎时模糊的视线慢慢转回清晰,肉眼捕捉到独手的画面,右肩才后知后觉地传来彻心彻骨的创痛。顷刻疼得女生站不住,一下摔坐在地。
原有的右手臂位置,此时空空荡荡,胸部和腰腹中间,距离齐整地切开,还差几根手指的宽度。
肚皮保护的脏器与大肠、小肠接触到空气,慢悠悠地顺着豁口朝外部宽阔的空间流动。她企图用左手堵住,左胳臂就逃脱主人掌控,透过划开的切口与本体切割。
世初淳脸色煞白,尝试着站起身,却惊觉下半身使不上劲。
她低头一看,左右腿在刚才被撞之际就遭遇到袭击。经由方才一摔,彻底地与身躯完成分离。
躯体短时间内遭受到巨大打击,大幅度失血。身体体温急降,冷得人汗毛竖立。呼吸管道像是被堵塞住了,鼻腔吸不进氧气。她艰难地张开口,还没能喘息,就有大量鲜血涌出咽喉。
“姐姐、姐姐、你有多想我呀,有我想你那么多吗?你怎么不说话呀?”
“咲乐,怎么了?”
“爸爸,姐姐她不说话。”
“世初?”
“……”
家人的声音似远还近,如同脑袋蒙着一个密封的塑料袋,看不清,听不明,好似隔着好几个光年。
被推搡着倒地的女生,游走在生与死的界限。她的脸贴着黑色排水格栅,有许多只脚踩过她背部逃跑,不甚清明的视线只能注意到排水口下方亮着荧屏的手机。
人生在世,情愫繁冗。享有时未察觉,遗失了又挂念。大约属于生物的劣根性。
世初淳有时也觉着自己很难搞。她遵循伦理道德,社会交际圈定的规则。
她尊敬亲长,不曾心怀感恩。亲生父母施与她生命,她却反过来疑心他们生下自己,是为了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
心口时常涌动着一个迫切的愿望——想要剖开这身皮囊,偿还父母双亲遗传到此身的血脉。并没因活着这件事而感激涕零,反倒无数次因为生存体味到难以言说的苦痛,明确只要活着就得一遍遍品尝这份永不断绝的煎熬。
没有情感的话,人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感受不到欢乐也无所谓,别让悲伤浸润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可她总是会犯错。
再怎么校验、纠察,也会在某天、某时、某分,犯下某个错误。接着被一五一十地指出、批驳,承担相应的后果。
分明是按照既定步骤处理,事后不论哪个环节卡壳,都会找上她校正。
于是反复搜查被重重覆盖的记忆,苦苦寻找到底是哪里出现谬误。
到底为什么。
接近神经质地追求完美,在屡次折磨中形成自我摧毁。
人为何不是精密确切的机械,好挖出血淋淋的心脏,替换为万无一失的零件?
父母不是十全十美的长辈,她亦并非尽善尽美的子女,因此要互相包容、接纳、忍受到彼此分离,甚或彼此呼吸停止的一刻。
她死了也会有别人。没有她,他们或许会更好过。得到一个完美的,能叫他们自豪、骄傲,逢年过节,能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长辈们引以为傲的孩子。
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收养她,对她悉心照料的织田作之助……
要是知道她无端端死在人群里,是否对她失望?认为自己这些年来的付出,没有获取应有的回报?
只能照顾弟弟妹妹的她,不如太宰老师聪慧,比不过芥川龙之介的勇猛,连基本的存活都做不到。
何其弱小,如并不稳固的蓬草随风飘摇。
年下以下犯上,大部分是出于对尊长的敬爱与孺慕之情,因内心的幼稚,理念有失,混淆了情感的认知。
她是这么说来着。
没说出来的,是已近圆熟的她,明了未述之于口的心思。
织田作之助于她而言,是靠着就觉得舒缓、安适的枕头,陷进去就要迷迷糊糊闭上眼的床铺。见着了,就打心里感到安心,能听见窗外清脆的鸟鸣。
二人相处的画面温馨到像是虚幻的梦境,是享受过喜爱这一情感的美人鱼,持着见血封喉的匕首向海岸边走去。在接触到天明的第一缕阳光时,就会化为海上的泡沫。
看着纯真美好,下一秒就会迎来破碎。
察觉了,没揣摩。明了了,不透彻。单通过个人的意愿亲近。
爱是自主沉沦的意识。
大型服装商贸广场中心惨叫连连,惊慌失措的人群相互推搡、冲撞,踩着倒下去的人潮,四处逃窜。
照这四散而逃的趋势,数不清是发生踩踏事件被踩死群众多,还是被张狂残酷的咒灵杀死的多。
造成这一局面的特级咒灵真人,蹦蹦跳跳地表达厮杀的欢悦。他扎着的三股编发,跟着跳跃的动作,上下摇摆,咧到耳朵的笑容显露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少时,他大发善心地停步,在群众的哀嚎声里仰天长啸。
特级咒灵拍着掌,兴高采烈地使一只手变形,指挥与他一同出场的,听从指挥的小喽啰。
手下数量不在多,贵在用法至精即可。
真人做了个瞄准的姿势。
砰——
大厦将倾,通常只来源于最初一个极其轻微的碎裂音。
紧接着,整条街的高楼大厦倾时被咒灵的攻击爆破,震坏行人耳膜屏障的同时,使不可胜计的楼宇残骸陷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活埋底部奄奄一息的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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