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箢浅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外披着一件浅蓝色的皮袄,穿戴整齐地站在宫门前。
洛河随着元安走上去,在她跟前站定,两人谁也不开口,弄得洛河有点慌张。
她现在还是个婢女,要是元安骗她,她胆敢在贵妃面前不行礼,明天就是脑袋落地的罪。
有点害怕,她能不能撤回重开。
陈箢浅突然皱眉,一副不太满意的神色,洛河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还没适应新身份,不会要噶了吧。
她先发制人,一脚踹在元安的右小腿上,开口就是一股子陕西油泼辣子的输出,“农咋弄滴,我嘞个亲娃娃咯,咋不给菊伤弄件新衣裳穿穿,这跟个儿麻布袋子似的,像什么样子。”
一转头,如花般的脸上淌出笑,说话娇滴滴好似勾魂的曲调:“主上快进来,我是他亲姊姊,同他一块长大,他是个没上心的,这些天主上受委屈了。幸好今儿皇上没来,不然我还不敢给你们开门勒。我吩咐人去打热水,主上就在我这凑活一晚,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她一边说,一边哄着洛河进来,屋里熏了应季的桂香,还没入冬,她殿里已经烧起了地龙,西域来的瓜果葡萄堆在塌边,垂拱珠帘上镶嵌的宝石一响,就有丫鬟从耳房出来,在门边候着。
“白切鸡,红烧猪蹄,粉蒸大闸蟹,家珍鸽子汤……主上想吃什么?”她对珠帘后的丫鬟说了一堆,洛河没反应过来,还在看屋里的装饰,陈箢浅一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洛河回头看看,屋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她问:“额……娘娘,元安呢?”
“哦,他啊,睡马厩去了吧。”陈箢浅轻描淡写道,继而又说:“主上叫我箢浅便好,叫我陈十七也行,主上想叫我什么都行,他们有时候还会叫我’那个姓陈的’。”陈箢浅捂嘴轻笑,伸出玉指招手让丫鬟下去备菜。
洛河拖出桌下的凳子,还没坐下,脚边一团毛茸茸的白球敏捷地钻了出来,吓了她一条。
陈箢浅在她旁边坐下,伸手一捞,白猫就被她揽在怀中,睁着蓝宝石样的瞳孔呆呆地看着洛河。
“忘了跟主上说了,荠菜就爱躲在桌下取暖,你看看她,这小鼻子,刚睡醒,还打哈切呢……”陈箢浅伸手揉了揉猫头,将它抱给身后另一名侍女,“把她先带下去,腾一间侧房出来,本宫今日就在侧房歇着。”
“不不不不……”
她还是睡侧房吧,能有个地方住已经不错了,再豪华她就要骄傲了。但洛河的拒绝没被陈箢浅放在心上,她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下身上的貂衣,殿里更热了些,眼前泛起热浪,不过对于穿得破破烂烂的洛河来说却是刚刚好。
“主上这身衣服……”陈箢浅上下打量她,洛河生怕她想起什么不堪往事,快速开口打断她:“我这件挺好的,我喜欢,不用你麻烦了。”
陈箢浅拉开她的手臂,思索道:“款式……确实很有新意,破口倒是体现了翉笃羽毛的特色,布料也是耐洗的粗麻……”
听起来像老板在公司年会上穿了件人鱼裝,员工耐不住老板喜欢,硬夸也要夸出花来的职场宫斗话术。
洛河扶了扶额,想要打断她的强行硬夸,就听见刺啦一声,紧接着大半只小臂接触冷空气,还相连着的布料,一半在陈箢浅手中,一半挂在洛河腋下。
洛河:……
陈箢浅:“春华,去把本宫柜里的两套冬裳拿来。”
洛河挥手笑得惨兮兮:“不不不,真的不用了。娘娘若是有心,帮我找一套款式一样,颜色相近的衣服来就好。”
陈箢浅却犯了难,在她宫中,别说衣裳,就连糊窗的纸都得掺金箔,去哪给她寻件棉麻衣裳。
“春华去把你那套换洗的衣裳拿来。”陈箢浅看见婢女身上的衣裙,眼前一亮,转头对洛河说:“主上将就一下,我这屋里确实寻不出一模一样的衣裳了,我看春华的衣服倒与您的挺相似,您且先穿着,隔日我再着人去司衣局要来两套。”
洛河当然毫无意见,她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了。拿来春华的衣服穿上,身上也暖和许多,身上的伤疤都重新上了药,没想到昨日元安给的伤药还挺好用,手上的伤基本结痂,这样看,明日应该就能恢复如初了。
陈箢浅喊人将饭菜都摆在桌上,怕洛河不自在,只留了一人伺候,名叫荠菜的白猫几次进来都被她赶出去,就蹲在侧室门前喵喵直叫。
洛河见天色已深,那猫叫得急,她也不太喜欢被人围着吃饭,就让陈箢浅先去休息。陈箢浅踟蹰了一下,她喊春华把备好的热水抬上来,确认了三遍没有别的事了,才留下春华离开。
陈箢浅一走,周围的气场松懈下来,洛河终于可以敞开肚子大吃特吃了,她自己吃的开心,还不忘招呼身后的小婢女,问她吃了没,春华哪见过这场面,本来已吓得不敢说话,现在还得贵人玉言询问,她差点就跪下来谢罪了。
洛河吃得八分饱了,她放下筷子,望着剩下几盘没动的荤菜,对满脸拘谨的春华道:“这么晚辛苦了,你若是愿意便把这几盘我没动过的菜与姐妹们分了,我这边不用你服侍了,收拾完就去歇着吧。”
夜里声稀,榻上的锦被捂得人受不了,洛河浑身直冒汗,一翻身,又坠入梦中。
在梦里,她化作悬浮在半空中的游魂,俯身看见自己站在屋前雪地。那个“自己”撑着伞,伞上已铺满白色,“她”像冰雕一样站在雪中,唯有起伏的呼吸能看出还活着。
洛河想挪动脚步,但却如被禁锢在伞上,视线只有肿白的伞和远处的山。
铃铛轻响,在风雪中,伞面听到呼唤般抬起,雪像碎石从轻盈伞布上滑下,而伞上金线描绘勾勒的白尾雕也显现出来。
在天地皆白的群山云海中,女人一身暗红的斗篷,与这伞一道,像雪地中跳动的火焰。
伞下掠出黑色大鸟,在天空中绕着她盘旋两圈,然后向声音传出处滑翔而去,化作一个黑点。
直到伞上的雪全部落下,远处的大鸟不见踪影,洛河再度听见那与雪融同声的铃铛,生生灭灭,皆入风奏。
男子骑马而来,大雕盘旋在他身侧,洛河能听见伞下女子的心跳,她的呼气在冰天雪地中结成白雾,赤伞倾倒,雪往她头上落,又在她头顶融化。
洛河才发现自己能动了,她慢慢游到女子身边,但当她侧目,看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不禁发愣。
因为这张脸上,没有眼睛。
一指宽和兜帽同色纱布遮住了眼睛,她微微抬头,似乎在分辨周围的声音,雪已经积到女人膝盖了,从远处看,她和坐在雪中无异。
挂在马背上的数百个铃铛一起振动,男子身影越发近,他一手持缰,一手攥着一卷明黄色卷轴。
明黄色卷轴?是圣旨!洛河脑袋刚反应过来,男人就在她身边下了马,他并不急着念圣旨内容,而是弯下腰,背起雪地中的女人。
女人头上的雪抖落在男人肩上,他单手托住她,举起伞挡在两人头顶,单线的声调也多了几分温和,像呢喃般将一路上打百千遍的腹稿念出:“主上受封同郡主,赏封地,府邸。圣上下令重修旧法,增教义内容,宫中祭坛添明女神像,空生使徒不归朝廷管制,放归自由。”
“主上心愿达成,翉笃是羽嘉国教。”他这时才将手中圣旨递向女人,“长野的百辞殿日余竣工,用铜新铸了明女神像,主上要不要去看看?”
一深一浅的脚印在茫茫雪地中很快消失不见,旧雪消融的水留在靴中,新雪很快落下,覆盖住那一点调得很淡的墨。
洛河随着他们走进室内,他将她放在软榻上,解开湿透的斗篷,而解开的斗篷空荡荡,那双深陷雪地中的腿,从膝盖处截断,仅剩一半。
男人擦干女人的头发说:“天上城太冷,对主上身子恢复不合适,长野暖和,主上不也喜欢去长野过冬吗?怎么今年非要在天上城呆着。”
他没听到回话,继续说:“使徒们在辜邬的修葺工作快结束了,主上正好能顺带过去视察封地,阿诚那小毛头写的信,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女人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在他话音落地时淡淡道:“你今日怎么话这么多,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怎么去?这副模样去见他们?”她嗤笑一声,话语触底冰凉,“倒也不必,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把下一任神女委任下去,就可以驾鹤西去了。”
男人握住她的手用力,神色似有几分哀求,“我替主上寻了云游而归的兼善仙人,传闻他仙术高明,有办法治好主上的眼睛……”
“元安,你越界了,”她语气冷硬打断道,“我给的药你吃了?”
“……吃了。兼善仙人门徒无数,主上若是不想去长野,我也可以……”
“元安。”
“……”
“新药发作时期减短,但毒性还是一样的,你记得每十日来向我要一次纾解药。”女人倚靠在软榻后的屏风上,被软带遮挡住的双眼像能穿透万物,在她身上化掉的雪好似又凝结起来,冻住词句,“不是你的事,就不要管。”
跪在地上的人垂下头,在逐渐消散光圈中,洛河得以瞥见那张熟悉的脸。
两人的动作一刹那定格,空间中就连微末的尘埃声都消失,洛河像是从现实中剥离出来,困在画一般的场景前,她眨眨眼愣住,试探性地向前迈出小步。
一霎,新的场景在眼前铺开,周遭像潮水退去,身后是悬崖,崖底江流随着气流震动涌入云雾,人在青山连绵处。
洛河刚适应站在实地上的感觉,就听到眼前又有对话声传来,是元安,还是他。
“呦,这不是翉笃徒吗?老朽还以为你们神女心高气傲,不会来呢?”老头坐在元安对面,双眉上挑,似乎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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