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小的白色瓷罐里,放着拇指长的卷起的绢布。元安皱眉,将瓷罐糊了名字的那面转过来,才发现上面写的根本不是黄山毛峰,而是普洱。
应该是一时心急,拿错了罐子,洛河将绢布倒出来,小心扯开束缚着的丝线,丝绢上面用指甲盖大小的字迹写着——“辰时,望月亭”
两人对视,皆有点摸不着头脑,洛河将字条拿过,翻来覆去没找到其他信息。
元安说:“望月亭位于辜邬城东,临近明灭学堂,那处地势偏僻年久失修,不常有人去。”
洛河敏锐铺捉到字眼,明灭学堂,那岂不就是袁娈吩咐她前往调查的地方,她将绢布重新卷起来放回瓷瓶,问道:“这事有蹊跷,袁娈师傅几乎不来这里居住,宅子里必然有人在故弄玄虚。”
元安说:“那我今晚守在这,有人来就把他抓起来。”
洛河摇头:“不用那么麻烦,宅子里就那两个婢女,你把瓷瓶放回架子下,喊她们来打扫就行。”
不一会,一高一胖两个姑娘就出现在门口,高的那个是昨日待在她房中的,胖的她还没见到过,脸上白白圆圆,笑起来一副阖家团圆模样。这二人一个叫竹玉,一个叫喜饺,倒也是与各自的形象颇为相称。
洛河吩咐元安躲在暗处,自己也站在一旁紧盯着那个状似随意放置的瓷瓶,瘦高的那个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而圆姑娘则是慢吞吞后面跟着。
元安换了个视角更高的地方观察两人,看到竹玉将瓷瓶揣进怀中,将里面绢布取出来,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元安朝洛河使了个颜色,洛河点头,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翌日,辰时。
天色未明,子夜星还勾在苍穹衣角上,洛河压住缰绳,撩开遮住眼睛的兜帽,抬眼望向不远处矗立的望江亭。
望月亭地占江头斜口处,半个亭子腾空建在江水之上,仅靠木桥与断崖处连接,往上是塞雁贯白日,朝阳初升;往下是江龙走楚水,滔滔不绝。
地势险峭,风光无二。
二人在数米外的小店停下,将马匹拴在树旁,蹲守在亭子外侧的草丛处。
此处并不保险,元安只能堪堪藏住半边身子,只是现在天色未亮,他一身黑衣料谁也看不出来,洛河拉着他往自己这边挤了挤,他别扭地挪开,本就不太严实的草丛两人之间还隔了半条胳膊,洛河干脆将他压住,不让他动弹。
这厢望江亭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大概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声音极小,内容更是听不清。
洛河虚着眼睛,亭子里的女人一身花粉色衣裳,满头粉嫩簪花,看身段倒像丰盈的妇人,腋下夹了个木头盒子,不太像昨日拿走字条的竹玉。
男人满头白发,佝偻着腰身,身子歪斜,将全部重量压在右手开裂的拐杖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衣袍,下巴的胡须随着说话轻微抖动。
洛河越发好奇,将身子从草丛中探出一半,元安反过来拉住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说。
“女人在卖东西,开价要七十四两,对方不同意,大概说他们之前定好了价,现在又涨价。”
洛河惊讶:“你能听到?”
这么小的声音,刚刚动作间摩擦树叶都能将它盖过,遑论听清楚两方在说什么。
元安没解释,继续观察两人,他委身单膝跪在地上,还露出半个肩膀,这树丛对他来说形同摆设,从外面看就像地上突兀冒出个人头。
亭中的谈话还在继续,洛河听不见,索性不去追究,只等着元安给她翻译。
“他们之前还有很多次交易,老头在讲价,两人商量好六十两,但女人又反悔了……”
洛河扒拉着树枝的缝隙,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摆,趁他不注意歪着身子凑过去,从他臂弯下钻出来。
他那处的视野正好,从枝丫的缝隙里能看见亭中人的动作,还能听见身后人如雷般心跳。
“他们说什么?”周身是熟悉且心安的皂角味,她忍住自己往后靠的冲动,用头顶轻触对方下颌,微微后仰轻声问道。
洛河看见女人拿出手里的木盒,打开呈在老人面前,两人又说了什么,女人突然用力关上了盒子,满脸愠色,后退两步竟是要走的意思。
她抬起手肘碰了碰他的小臂,元安环住她的手臂收紧了些,眉头紧皱,抿着唇不知听到了什么,但就是一句不说。
他越是不说她越好奇,只是好奇没用,她正色凝视着女人手中的盒子,那老人追了上去,用手指比了个数,女人摇头,用另一只手比了个二,老人盯着数字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这是成交了?
老人用不拄拐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盒子,从里衣摸出一包银子,塞进女人手里。
女人满意离开,老人站在亭中,将自己的拐杖放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脱下自己旧外衫,像对待无上珍宝将裹住,而自己就穿着一件破烂的背心,站在将要下雪的黎明,朝江水消失的尽头,呼出一口白雾。
“他的脚没事?”洛河疑惑问。
老人弓着身子如履平地在亭中走动,虽然缓慢,但不见丝毫颠簸,露出的脚腕上也没有多余绷带。
“你看他的眼睛。”元安轻声在她耳边提示,洛河侧目才注意,他的眼珠上像蒙了一层白雾,几乎看不见黑色眼珠,而此时他也并不是闲转,而是在找自己刚刚放下的拐杖。
他弓着的身子几乎垂到地上,一圈一圈跟无头苍蝇在亭中打转,他一手摸着椅子,一手在地上摸索,胳膊下死死夹住自己重金换来的木盒,终于在又要跨过时,被拐杖绊倒。
“哎呦。”
老人痛呼,将腋下的东西收进怀中,跪趴着朝身后木拐爬去。木拐翻了两滚停下,他摸到木棍边缘,拄着拐杖吃力地站起身。
他将拐杖当做盲棍,一点点沿着亭中的台阶挪了下去。
“跟着他。”元安起身,但他话音还未落,怀中已空,洛河提前一步冲出草丛,在老人再次倒下前扶住了他,转身跟元安使了个眼神。
“爷爷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她搀住老人,慢慢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此时天光破晓,晨雾渐升,景色也清晰许多,她带着老人绕过亭口的石径,接着说:“我是掌仪府邸上的竹玉,爷爷唤我竹丫头就好,从这打水经过正好遇上了。”
“你……”
老人身子一僵,将手臂从洛河手中挣开,转头朝向洛河说话的方向,双目中还是两个没有焦点的灰芯,“不用。哪来的丫头多管闲事,不需要不需要,老朽自己能走。”
洛河强追不舍,紧跟上说道:“爷爷这是要去哪啊?您腿脚不方便,我送您一程吧。”
老人抗拒,他扭身护着怀中的木匣,神色不善,嘟囔道:“不用,不用。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回家吧。”
洛河假装向前两步和他拉开距离,老人换了个手抱盒子,踩上一块小石头,又差点撞上摆在亭外路上的石凳子。洛河赶忙拉住他,却拉错了胳膊,差点让对方夹在腋下的盒子滑出来。
老者面目失控地抱住木盒,握住木拐杖的手颤抖,不耐烦说:“你这丫头怎么好话不听,说了多少遍,快走,别跟着我。”
洛河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眼见对方就要头朝下砸在石凳上,差点就要当场发生惨案。但现在把老人惹怒了,他将拐杖竖起来指着她执意要她走,她只能讪笑摆摆手,后退着说道:“好好走,您别生气,我走了。”
她面对着老人后退,脚后跟踩住硬物,前掌滑动,再反应过来时元安已经扶住她后背,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
“小心。”
她暗骂这石子径是真“石子”径,抓住他的手稳住身体,回头一看却发现前方路上每隔几步都有石子,她将罪魁祸首踢开,老人依旧在慢慢向前。
“哪来这么多石头,这正常人走路都得遭罪,他一个老人,眼神还不好,这一路走回去身子骨都得摔散架。”洛河皱眉,往前两步,又一脚踢飞一块更大的石头。
“应该是昨日刮风下雨,将别处的带过来了。”元安走到她前面,弯腰捡走几块,扔进草地中。
“这里冬天风大,下雨时把房屋都锁紧,马匹栓好,最好不要出门。”
洛河点头,突然想起前日下雨还把他赶走的事情,顿时感觉有点尴尬,“额……这些石头,得想个办法弄走才行,你在前面把大的搬走,我踢小的。”
她看着元安往前走,自己回头见老人果真沿着这条路走来,加快了踢石子的动作。
老人走得很慢,两人一边清理这路上的石子,一边留意他的踪迹,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但好在他一直沿着他们清理过的路线,直到这条路走到了尽头,一栋破旧的茅屋显露出来,二人才在门口停了下来。
茅屋破败像用泥土黏住的茅草堆,分不清哪是墙壁哪是屋顶,唯一能看出的窗户用木头钉死,洛河站在栅栏外能听见风穿过墙壁洞穴的声音。
二人站远一些,那座土黄的建筑在风中摇摇欲坠,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走了进去,转身关门上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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