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洛河在屋中补觉小歇。
“我都说了你有点分寸,注意一下身份,你看你准出事,我早就知道。”赵笑背靠着门板,一身蓝色的长袍松垮地挂在身上,腰上的葫芦被他拿下来抱住,指着元安小声的骂道。
元安说:“你还有没有化瘀止痛的伤药。”
赵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几次张口闭口欲言又止:“你你你…哎……像你这种不知轻重的迟早有天被主上从床上踢下来,这又不是杀人,做事讲究经验,讲究慢,急什么急。”
元安说:“……我以为她喜欢。”
赵笑翻了个大白眼,抱起葫芦猛喝一大口,“你没救了小子,自己好好悟吧。我这儿没有专治这种情况的药,外伤的话拿寻常膏药敷一敷就好了。”
“不过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劝,心伤倒是比外伤更难愈合,主上现在恐怕已经有了阴影,你好好想想怎么给主上做思想工作才是头等大事。”
“什么意思?”元安还是不开窍、
赵笑咳嗽了一声,用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小心凑过来:“以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你把主上弄的不想了,可不就是十天半个月都吃不上肉了吗?若是不想做一辈子和尚,还是得好好学习一下啊。”
他说完,从窗子外面探头看了一眼,又突然像做贼一样飞快将脑袋缩了回来,“主上醒了,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元安闻言耳尖一动,听见屋内传来走动的声音,他不理会赵笑,径直走到洛河门前敲了敲。
“进来。”
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元安推开门朝帷幕后看去,洛河睡眼惺忪地揉着脑袋,依靠在床头看他。
她刚一醒来就听见赵笑的声音,抬头看见那双忘不掉的狐狸眯眯眼,一个激灵魂都吓飞,赶紧坐了起来。
“我没病,不用吃药吧……”她想起那苦到昏厥的药,一脸不情愿地对门口来人说。
“不用,我只是问他要点擦伤的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走到她床边放在柜子上,迟疑一瞬说:“……需要帮忙吗?”
“不不不……不用,我自己可以你走吧。”
轻纱中伸出一只素白手臂,指尖勾住瓷瓶带进帐里,摇晃白纱上流动人影。
洛河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穿过纱帐看着外面站着的人影,她用余光察觉到那只瓷瓶贴着字条,但没仔细看就它丢在床头。
“我自己可以,不用管我。”
黑影动了动,话语声低落:“我去外面坐着。”
“我已经好很多了,真的不用,”洛河补了一觉后身上松快了许多,她不想耽误彼此时间,“你别忘了今晚的行动,派人盯紧一点赏梅园。”
“……”
那黑影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紧接着在白纱上越变越浅,门开的瞬间有几分落魄的意味,而门合上时的风吹开纱帐,露出洛河拿着瓷瓶沉思的脸。
夜里。
按照约定,他们今晚要前往赏梅园,那里早已布下人手埋伏,只等时机一到就将常卫重人赃并获。
马儿的后腿轻扫草地,月光是黑暗的柳絮,被扬起的马蹄片片踏碎,化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
她那日光顾着找白乐,却忽略了官道两侧的风景,现在纵马驰骋,只见片片芦苇依靠在岸边,江水蛰伏在低洼的地面,风从广阔的江面,吹散开旧日不解的心绪。
仿佛洛神解玉而邀,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气流便沿肺腑而下,穿过周身,再上行,然后清洗伫足在澄明的眼底。
只是眼前风景被挡住,道路上突然出现的一高一矮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时辰之前。
竹玉和喜饺一前一后站在石门前,喜饺像昨日一样推着木推车,推车上是一个巨大的瓷缸,盛满炖煮熟烂的骨头和肉,正从木盖子的缺口处飘出白气。
她不安地看向前面的竹玉,小声问道:“这样真的行吗?可是他那日都说了……”
竹玉不满地看向她:“怕什么,你别被他吓着,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货色。”
喜饺:“可是,可是……”
竹玉:“别可是了,到时候就说我们忘记跟肉铺掌柜商量,这肉送都送来了,只能做了卖给他,听见没有?”
喜饺:“可是这都好几天了,这样说岂不是显得我们没把他的事放在心上……”
竹玉啧了一声,不耐烦:“哪来那么多可是可是,今天这肉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由不得他选。”
没等喜饺答话,后门处传来响声,常卫重拄着拐杖从东侧的矮门处钻出来,抓起矮门口的麻布擦了擦手,从她们身边经过。
竹玉:“常老等一下。”
常卫重扭头,虚着发白的眼珠辨认出二人的位置,停下脚步:“谁?”
“是我,竹玉。”
常卫重皱眉,将拐杖杵在腋下,转过身,“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竹玉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恢复正常,急快说道:“常老你跟我交代的时候太晚了,肉铺的小子已经歇下了,你看,这肉……”
常卫重听到一半,半分不犹豫地扭头就走,想来他应该已经闻到了肉味,不愿与这不守承诺的二人浪费口舌。
竹玉见状赶紧追上常卫重,语气软了点说:“常老我也不是故意的,隔日我就去店里寻那小子了,只是这肉铺的掌柜太狠心,几次都不出来见我,想来是料到了这遭,不想承担损失,竟把我在那里晾了三日……”
“我就想着,这肉在常老这至少还能有点作用,若是在我手里,就只能浪费食物白白给钱,怎么说都给常老拉过来了,常老不给钱也无事,至少没让这肉烂在我手中……”
竹玉说着说着,竟带了点哭腔,她向前走了两步离常卫重更近,攥着他的手泪声俱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给谁送终。
常卫重甩开她的手,杵着拐杖往前走。
竹玉咬咬牙,给喜饺使了个眼色,往前追两步继续道:“那若是常老不要,我就将这肉倒掉好了。”
常卫重停下来,侧头向她的方向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前。
竹玉跺脚,抹了抹虚假的眼泪,气血上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恶狠狠地朝常卫重说道:“好,好,好。也不知道你那饿死的夫人和孩子看到这般浪费会作何感想。”
常卫重眼睛不好,但听力是极好的,他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撑住拐杖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喉咙中咕噜浓痰滚动的声音。
“你说什么?!”
常卫重走到她面前,将拐杖往地上一杵。
“你再说一遍?!”
竹玉壮着胆子上前:“我说,你花那么多钱去祭神,修缮神庙,花那么多养这些没用的狗,却都不愿拿出一点钱来修修你夫人坟头草。”
常卫重的拐杖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拿出一个脏兮兮布袋,拉开抽绳,语气虚弱。
“你你……要多少钱?”
竹玉盯着他的钱袋,却见他的气息急促,嘴巴大张,胸膛也起伏得越来越快,发白的眼珠几乎看不见黑色瞳仁,她暗叫不好,将钱袋一夺,拽起喜饺就朝来时的路飞奔。
喜饺瞪大眼睛看着常卫重抽搐着倒下去,着急说道:“那肉怎么办!?”
竹玉手心全是冷汗,她头也不回说道:“肉什么肉!都这个时候了,还管肉,这老头要死了,可不能让他死在我们手里!”
“快走,别让郡主知道我们在这。”
喜饺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前面跑去,她目光还黏在常卫重身上,被竹玉一掌打在脑门才慌慌回过神。
而谁也没想到,此时的洛河正在与她们同一条官道上,四人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
元安最先意识到事情不对,他警惕盯住不远处那两人,加紧马腹绕到洛河身前,抬手拦住她。
“谁?”
洛河随着他目光看去,路尽头是两个女子的身影,服饰眼熟,却看不清面容。
“是竹玉她们。”元安低声道。
洛河皱眉,将马头牵引着躲到高耸的芦苇草后,奇怪问道:“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元安不语,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河岸边停下休息的两人,周身气场冷得可怕,惹得幼幼不安地跺脚,朝洛河这边靠了靠。
洛河侧目:“怎么了?”
元安:“是她让你去的赏梅园,我记得。”
洛河:“这都是小事,她大抵也不知道这赏梅园里有狗,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洛河张开双臂展示自己强健的体魄,刚好触碰到幼幼伸来的脑袋,她顺带揉了揉,不知是在安慰人还是安慰马。
“不过她们出现在这里确实奇怪,你去问问。”
元安从河岸的豁口绕出来,骑马朝二人所在的位置奔去。
他一走,洛河便担心起来,当然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喜饺和竹玉,万一他心中怨念已深,上去两下就把她们杀了……
洛河:……那就厚葬吧。
元安当然不会,毕竟两年的空生首座不是白当的,除了偶尔在洛河面前显露的情绪,大部分时间他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行动,自然不会做出这种虐杀,至少,在洛河面前是一定不会的。
洛河站在芦苇后盯着几人,只见元安向西指了指,喜饺和竹玉便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踏上河岸栈桥,她们一走,洛河便迫不及待地从草后溜了出来,牵着马走到元安身边。
“她们说什么?”
元安摇头:“没什么,无非是探亲忘了时间,城门下了宵禁回不去,听起来不像真的。不过往西有条远路,可以绕过城守,我让她们去了。”
洛河听完有些不安,她望着她们逐渐消失的背影,犹豫道:“夜色晚了,她们两个能行吗?”
元安冷笑一下,垂眸看向她的眼里混杂着内疚和心疼,直言道:“你那日不也是,她们还是两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像你一样出事。”
洛河一噎,心想不管自己说什么总会把话题绕到这档子事上,决心闭嘴朝前看。
树梢之后的月盘如一块四分五裂的碎玉,清朗明亮的中心是纵横交错的深沟,空中传来异响,瞬间一块黑影落在树上,敲掉玉盘中心最大的碎片,留下一个黑不见底的色块。
寒鸦埋头打理自己的羽毛,振翅从树枝上弹起,倏得从二人头上略过,停在两人前不远处。
洛河瞬间明白寒鸦的意思,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元安一眼,却见他还盯着自己不放,她尴尬地收回目光,追上寒鸦。
她一骑在前,飞云逐雕,身后之人紧追而上,乘风似影,两人将月色甩在身后,仿佛将时光和过去也都甩在身后,却因身在其中,无人意识到这一瞬永恒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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