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什么?
渴望什么?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那尖锐而深刻的感情在他心中萌生,却像是隐藏在朦胧春雾后的鲜妍花朵,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但殷逐白知道,他不想让崔若盈离开。
她是唯一一个愿意陪着他的人,也是溺水者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即使他不十分了解她,她也不了解他,但殷逐白对崔若盈,还是拥有近似雏鸟依赖成鸟般的情愫。
雨水从屋檐落下来,狂乱地拍打着铜铃。细细密密的雨丝在他的眼睫凝聚而落,像是一串串透明的珍珠。
被雨水浸透的衣裳包裹着皮肤。很湿、很重,衣领紧紧箍着脖颈,雨水化作看不见的绳。
殷逐白要溺水了。
水涌进鼻腔,他感觉自己正在垂死挣扎着,想从跳动的暴雨中逃开。可雨水却化作暗沉无光的锁链,将他四肢紧紧束缚。
令人窒息。挣脱不能。
但一转眼,他却发现自己一直静坐在雨中,分毫不曾动过,在水中挣扎的瞬间像是由灵魂演奏的一场幻梦。
殷逐白抬起头,看向崔若盈。她穿着掌宫的橘色衣裳,立在潮湿荒芜的长廊中,像是伫立在暗色海水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崔若盈俯下身,柔软的发丝潮水一样倾泻:“你的嘴怎么了?”
刚才灯光昏暗没注意。现在凑近一看,她才发现他的唇上有着被撕咬出来的殷红伤口。
殷逐白的脸色因淋雨而苍白,那几道伤口盘踞在他白皙的脸上,愈发引人注目。
“自己咬的。”
“为什么要咬自己?”
“不小心。”
不小心……她看是故意不小心的。
崔若盈无奈了。
没想到反派年纪这么小,脑子就有病,怪不得以后会变成那个死样子。
她想了想:“我去给你找点药膏涂一涂?”
反派小小年纪,本来都这么惨了,要是破相了可就太悲催了。
殷逐白用指尖抚了抚嘴唇。冰冷的手指碰到唇上,非但没能缓解痛感,反而让那灼烧般的痛意更加鲜明。
它好像在提醒他:刚刚就是这个叫崔若盈的女人,把他一个人抛弃在身后,去追谢流玉了。
叛徒。骗子。
见崔若盈还想凑近看看伤口是怎么回事,殷逐白拧眉,隐忍地偏过头,躲开她的目光:“不用你管。你还是去找谢流玉吧。”
看着殷逐白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崔若盈深吸一口气。
老天奶啊,她本来也不比殷逐白这家伙幸运多少,自己也是一路倒霉走过来的,为什么偏偏要忍着脾气,给这死阴暗批当保姆!
不想干了!反正殷逐白好感度都是负的,她还为了讨好他费尽心机!
崔若盈直起身体,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没有再说什么,冷冷道:“那我走了。”
搞不好,谢流玉才是真正的殷逐白呢。
崔若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长廊年久失修,早已挡不住风雨,而为了找殷逐白,她都没撑伞,身体早已湿了大半。
湿透了的衣裳闷闷地贴在胸口。崔若盈捋了捋头发,抬脚就要离开。
她真的要走?
伤人的快意只持续了一瞬间,慌乱就如暴雨,满溢心中。殷逐白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捉住她的一片衣摆。
崔若盈只觉得衣裳一沉,扭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只苍白而雪亮的手。
灯笼因猝不及防的驻足而摇动,混乱的火光中,他抬起头,声音飘到崔若盈耳边。
“不许走。”
崔若盈:“……”诶呦喂,还霸道上了,她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而且,不是他非让她去找谢流玉的吗?现在又拽着她不让她走,是几个意思?
崔若盈看了眼殷逐白,用手抓住衣摆,使劲儿一拉——
没拉动。
殷逐白死死抓住她的衣裳。
因为太用力,他的手背上已经迸起道道树根般的青筋。橘黄色的衣摆被他攥出一条条褶皱,衣褶的阴影在他掌心汇聚,像是道道绳索。
“你不能走。”
喃喃细语被风吹散,崔若盈侧耳细听,才听到只言片语。
“你说过不会走的……”
他仰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被细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几乎只剩一片空白。
崔若盈感觉自己被气笑了。她这么想着,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
但不是温暖如春的明朗笑容——这笑容是冬日的阳光,纵然明媚,却也不会给人带来丝毫的暖意。
她没有再扯着衣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温柔且残酷:“原来你是觉得我不会走,才敢这么说的。”
恃宠而骄。
原来她对他太好了,才让他有了这种可以操控她情绪的错觉。
衣摆的那一端还攥在他手中,崔若盈伸手扯住衣摆,想将衣服从他手中拽出来。
崔若盈身负灵力,为了任务东奔西走,力气可不是一个天天吃青菜的小屁孩能比的。
殷逐白死死抓住衣裳,不肯有丝毫松动。可即便如此,粗糙的布料仍旧摩擦着他的手,如流沙一般从他掌中滑出,他越是努力地想要抓住,它就越快地从他掌心流逝。
眼看着衣服就要被扯走,殷逐白又伸出右手。因为动作过大,他身体的重心偏移,狠狠地摔在长廊的积水中。
水花飞溅,落在他的脸上。明亮的积水瞬间被摔得破碎,只剩下点点残破的光辉。
殷逐白仰起头,散乱的黑发在长廊的地板上狼狈地交错,像是早已枯死的藤蔓,水分早已蒸发,只剩羸弱的尸体还滞留在原地。
“别走。”
他咬了咬嘴唇,停顿几秒,又放轻声音,低声重复了一遍:“姑姑……求你别抛弃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只是太过害怕。
只是太过卑弱,太过担忧,太害怕噩梦降临,所以恐惧失去,所以不断摇摆,所以口不择言地试探她的态度。
原本这种恐惧尚且处于可控制的范围,可谢流玉的到来,彻底让恐惧失控。
他太害怕死亡,所以选择了自杀。
可当脖颈套入绳索,他才发现死亡比想象中还要可怕万倍。
她不能走。
他不能让她走。
殷逐白挣扎起来,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崔若盈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略有些怔忪。
在她心中,大反派殷逐白沉着冷静、把全世界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柔沉静、成竹在胸的模样,崔若盈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就像是一条即将搁浅而死的鱼。
察觉到崔若盈的一瞬间怔忪,殷逐白抓住机会,立刻咬住她的衣裳。他这下再也说不出任何祈求的话了,只有一双眼睛看着她。
提灯的光在他眼中汇聚成一个金色的小点。夜色太过艰涩晦暗,崔若盈看不清他眼眸中究竟盛着什么样的情绪。
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反派,算是攻略得差不多了。
——如果他是殷逐白的话。
现在放弃他,未免太过可惜。
而且崔若盈说要去找谢流玉,也就是说说。她是空降到这个时间线的,根本没有门路调到谢流玉那边,就算调过去,也没理由接近他。
谢流玉是个正人君子,估计不会对抛弃自己弟弟的宫女有什么好感。
要是那样,可就真的没退路了。还不如先稳住这个殷逐白。
崔若盈忽地冷静下来。
她半蹲在廊下。铜铃清脆的声响飞过她耳边,黯淡的花影印在她的脸上,在那里停留了几秒,而后缓慢地摇曳起来。
崔若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发丝被淋湿了,细软地塌在一起,缠绕在她的指尖上,不忍离开。崔若盈只是轻轻碰了碰,就收回了手,垂下眼帘看着他。
殷逐白也抬头看着她。他还咬着她的衣服,生怕她只是虚晃一枪。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在夜晚与细雨中交汇。
崔若盈目光闪动,像是繁星在夜幕起舞。她微微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温暖,像是迟暮的太阳。
“你真不想让我走?”
殷逐白点点头。
崔若盈道:“那我就不走,好不好?”
殷逐白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他才吐出嘴里苦涩的衣裳,轻声应道:“好。”
崔若盈恍惚了一下。
她想起了未来的青年殷逐白——他也总喜欢淡淡地、轻轻地,说一个“好”字,语调总是温温柔柔,像是情人间充满温情的耳语。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崔若盈站起身,又伸出一只手。殷逐白搭上她的手,离开了冰冷的庭前积水。
“今天是殿下的十四岁生辰吗?”
殷逐白垂头:“是十五岁生辰。”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崔若盈的手上。她拉着他,掌心很温暖,像是春天的太阳。
他渴望这样的温度。
崔若盈则是有些意外。
原来他的年纪比她想象中要稍大一些。
但她也只是错愕一瞬,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如初。
崔若盈将他拉到屋檐下,风和雨全被挡在外面,只有灯光依旧,在冷气中绰约地摇动。
崔若盈道:“殿下,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殷逐白抬眼:“礼物?”
“没错。”
崔若盈笑了笑,上挑的眼睛像是小动物一样眯起。她的笑容,像是涂满了甜美的砒霜。
“殿下,我送你个新名字,好不好?”
可怜的小阴暗批~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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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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