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业呕血并没有因太医到来而停止,直到再吐不出东西才筋疲力竭趴在床沿上,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吃下几粒药丸后他遣退了太医,让我拿空白的纸张和笔墨过去,他说我写,待我写到一半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份立太子的诏书,至于太子是谁,想都不用想。
沈业才二十三,以后还会有无数皇子出生,他本不该这么着急立太子,可频繁呕血让他对自己的身体心灰意冷,甚至接受自己或许会英年早逝的事实。
我走到桌前铺平诏书,稳稳盖上玉玺给沈业过目,再收进匣子里放好,沈业才放宽心松懈下来,刚才一番话耗费他不少精神,他张着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眼睛里蓄着泪,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或许是对生的渴望,或许是对钰儿的牵挂,又像是浓重的难以冲散的哀伤,我很怕他就这么死去,我俯身道:“你要见见钰儿吗?”
沈业艰难点头,随后又立即摇头,我试探道:“你是怕冲撞到他?”
沈业没有摇头,那就证明我的话没说错。
他一直在盯着我看,看得累了眼皮撑不住还在硬撑着,最后稀里糊涂地晕了过去。
到底是天潢贵胄,自小锦衣玉食养着体质强健,沈业还是撑过来了,次日夜间沈业就能自己吃东西,也没有再呕血。孟采瑶不知去三清殿拜了多少回,眼睛都哭肿了,她对沈业比我深情,第三日一早安顿好钰儿就来替我,此后好几日都是她在延英殿照顾沈业身体。
连熬两夜我也受不住,她一说来我立刻撒手回芙蓉殿,头挨着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
许是这两日想得太多,睡着后噩梦不断,先是梦到重伤的人从沈业变成我,又梦到不知哪来一股叛军攻破了承天门,还梦到李长季要成亲,新娘子比我还好看,我质问李长季为什么要背叛我,他说我已经和沈业有了肌肤之亲怎么还好意思说他不守承诺,我恼羞成怒去扯新娘子的盖头嫁衣,他居然为维护新娘子打了我一巴掌,带着新娘子就要离开,我哭得声嘶力竭都挽不回他的心,心灰意冷之下抽出他身后的宝剑当场自刎。
“娘娘…娘娘醒醒…”沁馨焦急地呼唤在我耳边响起,睁开眼时我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就听沁馨道:“娘娘是梦魇了说胡话,豆蔻去倒杯茶来。”
我只觉浑身酸痛,头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压着我,刚一开口嗓子沙哑,沁馨立刻道:“娘娘有点发热,奴婢给娘娘敷了帕子,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我呆呆喝了两杯茶,脑袋确实又疼又胀,我说:“我怎么了?”
沁馨道:“娘娘早上从延英殿回来睡了一天,奴婢见天暗了想叫娘娘起来吃点东西,发现娘娘脸色不大好,一摸果然有些热,遣人问过太医,太医说是劳累过度导致体虚发热,休息几日就好。奴婢刚给娘娘敷上帕子就听娘娘一个劲哭着说胡话,怕您魇着就叫醒了您。”
我“哦”一声,让她去准备饭菜,起身扯掉手帕坐在桌前,脑袋依旧昏昏沉沉,支着脑袋兴致寥寥吃饭,也只不过喝了碗粥,吃了几个炒的滑嫩的虾仁,还没下桌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呕了几声尽数吐出来。
这可吓坏了沁馨,忙乱收拾一阵后她垂手笑着看依然恶心难受的我:“娘娘承宠的日子不短了,莫不是有喜了害口,奴婢去叫太医来看看吧。”
我脱口而出:“不可能。”见她不解又若无其事道:“这才多久,就算有身孕也不能这么快害喜。”
沁馨哪里肯听,亲自去传太医来诊脉,太医摸脉后沉吟道:“娘娘脉象实在不像喜脉,倒像是这两日劳累饮食不规律伤了脾胃才导致呕吐,微臣无能,请娘娘再传其他太医一同前来…”
“不用了。”我打断他的话,“你不用惊慌,有没有身孕我自己心里清楚,你给我开两副调理肠胃的药吧。”
太医如得了特赦令般小心退下,沁馨大失所望,又为自己言语不慎向我请罪,我没多说什么,想回床上躺着,朱义却在这时来了,张口就是沈业要见我,请我去延英殿。
到了延英殿并不见孟采瑶在旁,沈业靠在床头翻一本杂记,他刚瞧见我就笑,让我坐在他身边,伸手摸我小腹。
“我听说你恶心呕吐叫太医过去诊脉,是有身孕了还是…”说到身孕沈业眼睛都亮了,满是笑意望着我,“我们要有孩子了?”
我不懂他是怎么从请太医一下跳到有身孕这个事上,看他欢喜雀跃的神情倒不像是假装出来的高兴,我正犹豫该如何向他解释清楚,他却把短暂的沉默当成害羞默认,不顾身上有伤径直坐起来,一只手臂揽着我离他近些,絮絮道:“我还以为得过一年半载才能有呢,现在有了也好,等我病好就封你为后,你腹中的孩子就是嫡子。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要我说女儿好,像你一样长得乖巧可爱,不行…咱们的孩子是要做太子的,还是要儿子好,生下来我亲自教导…”
我都快被他儿子女儿绕晕了,他还在说怎么带孩子先生儿子再生女儿的话,再说就更离谱了,我只好赶紧打断:“你听我说,我没怀孕!”
沈业胡乱应了一声又准备说话,忽然停下来猛地回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怀孕。”
“那你又恶心又吐…”沈业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这个月也没来月信吧?”
我道:“这两天没睡好,吃饭也没心情,你摸我脑袋。”
我拉起沈业的手覆在我额上:“我现在还在发热呢,而且你恐怕不知道,我三四个月才来一次月信。”
要是每月都来,两年前我也不至于没发现自己怀孕,带着腹中胎儿赌气跑出王府。
沈业在我额上试试温度,又在他额上试试,神情沮丧:“确实烫一些,你辛苦了。唉…我还以为能早点和你有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好。”
我暗想,要用孩子绑住我一辈子么?
他召我来是为了亲自确实我有没有怀孕,现下他大失所望垂头丧气,我也没心情哄他,只道身体不适要回去休息,出门时遇上端着药进来的孟采瑶,各自笑笑擦肩而过,不必多言。
这几日我只需专心养好自己的身体,隔两日去延英殿点个卯看看沈业,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
沈业醒后开始着手处理朝政,能送到他面前的都是经中书门下几位大人筛过的奏折,以免他耗费精力太多对伤口不利。
要说沈业昏迷期间最尽心的当属宋铮,那叫一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每日必到延英殿回话。在我的刻意回避下,倒也没和他碰过面,只是偶尔站在远处见他离开的苍劲背影,心里难免酸楚感慨。
还有一次他和兄长宋卿容同进延英殿,我险些没避开与他们撞个对面,还好我步子快及时躲进沈业平时洗漱用的隔间,他们只知贵妃在延英殿服侍陛下,却不知贵妃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
沈业揉着我躲避时不小心撞红肿的手臂,不悦道:“你躲他们干什么,他们难道还能跳出来说你是宋家五小姐,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贵妃,西凉六公主,就算他们怀疑,也不敢失言。瞧你的手,红了这么大一块。”
这时沈业已经可以坐起来并独立行走,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不能使力,双手不可举太高牵拉伤口,他却不在意,依然让我坐于他双腿上抱着我说话。
此刻他专心揉我的手,浑然忘记自己是个病人。
我冷笑:“现在我还不想见他们,也没和他们见面的必要,比起我重回上京,相府恐怕更想让我在两年前就真真切切地死去。”
我问他:“刺客的身份查出来了吗,是什么人?”
沈业有一瞬的恍惚,淡淡道:“刺客虽当场服毒自尽,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他有父母妻儿,不过是为保家人平安收钱办事,是宋家人做的,应当是有太后授意。”
我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刺客家人一个不留,全部灭口。”
一声惊叹刚出口,沈业抬眼看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残忍?”
我缓缓点头,又觉得也不能全这么想。
沈业道:“刺客敢接下这单谋害天子,他就没想过万一后事发家人的处境,我也没好心到会留着要害我的人的性命,没牵连三族,已经够仁慈了。”
我说:“说到底,还是你身边的人不干净,混进去眼线才让太后有安排人手的机会,皇帝做成你这样,我还是头一遭见。”
沈业笑了一声,拿起我放在腿上的团扇徐徐扇风,延英殿每日用深井水洗五次地面和殿外,殿中供着冰块更是凉爽,饶是这样他还嫌热,又不肯放我下来,只挨在一块出汗。
刺客是棋子,背后主使是太后,我问沈业该如何向太后挑明这件事时他沉默不语,良久后头埋在我肩上道:“阿言,你也是宋家人。”
68章出小黑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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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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