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那次雨夜的倾诉,像在坚冰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孔洞。虽然之后的日子,顾良并没有立刻变得健谈或开朗,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彻底封闭的感觉减轻了。

他依旧沉默,但沉默中少了一些对抗,多了一些疲惫后的平静。偶尔,当艾玛在外间看书时,他会静静地站在房门口,看她一会儿,然后再默默走开。

春天终于还是来了,尽管来得迟疑。楼下的柳树抽出了嫩黄的芽,空气里有了泥土解冻后的湿润气息。阳光也变得有了温度,透过窗户,能在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一天早上,艾玛照例过来准备早饭时,发现顾良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地坐在外间的桌旁,这让她有些意外。更让她意外的是,他面前摊开着一本高中时的英语课本,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上面的字母。

艾玛没有多问,像往常一样把粥和馒头端上来。吃饭的时候,顾良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有点闷。”

艾玛的心轻轻一跳,表面不动声色:“是啊,天气暖和了,开点窗吧。”她起身将窗户开得更大些,带着青草味的微风拂进屋里。

“我……”顾良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犹豫,“……我想试试……出去走走。”

艾玛盛粥的手稳住了,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只是平静地问:“想去哪儿?楼下院子里坐坐?”

顾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英语课本上:“……听说,街道办在找夜校的代课老师……教初中英语。”

艾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是想漫无目的地散步,他是想尝试做点事情,想用自己曾经擅长的方式,重新触碰一下外面的世界。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夜校的学生是成年人,环境复杂,他能承受吗?

艾玛没有立刻反对,也没有盲目鼓励。她想了想,说:“嗯,我待会儿去街道办问问具体情况。要是你觉得……可以试试,我就陪你去第一次,在外面等你。” 这是一种有支撑的尝试,既给了他机会,也提供了安全网。

顾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低头喝粥的时候,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弛了一点点。

艾玛当天下午就去街道办打听清楚了。夜校确实缺老师,课程很简单,学生主要是想考文凭的工人,对老师要求不高。她回来把情况如实告诉了顾良,包括可能会面对的情况:学生水平参差不齐,课堂纪律可能松散。

顾良安静地听着,手指一直捻着书页的角落。最后,他说:“……我去试试。”

第一次去夜校代课的那个傍晚,顾良明显非常紧张。他反复检查着准备好的教案(其实只是很简单的对话和语法),手指冰凉。艾玛陪着他走到夜校所在的工人文化宫门口,没有进去。

“我就在外面,那个石凳上等你。”艾玛指了指不远处,“要是不舒服,随时出来。”

顾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抱着教案,像奔赴战场一样走进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

艾玛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心情比顾良更加忐忑。她望着那扇门,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他会不会中途恐慌发作?会不会被学生的问题难住?会不会无法忍受那种被众人注视的环境?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一个小时过去了,里面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朗读声。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来,谈论着家常里短,似乎一切正常。

最后,顾良走了出来。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有一种艾玛很久未见的光彩——那不是快乐,而是一种……完成了一件艰难任务后的疲惫的平静,甚至是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成就感。

“怎么样?”艾玛迎上去,轻声问。

“……还行。”顾良低声说,把攥得有些汗湿的教案递给艾玛,“他们……很认真。”

简单的三个字,对顾良而言,已是极高的评价。回去的路上,他依旧沉默,但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点点。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天晚上,顾良睡得很沉,没有做噩梦。

第一次代课的成功,像一剂微量的强心针。虽然报酬微薄,虽然每次去之前他依然会紧张,但这件小事给了他一个支点,一个证明自己“还能做点事”的支点。他不再是完全依附于艾玛的、无用的累赘。

艾玛看着他把第一次代课挣来的、皱巴巴的几块钱仔细地夹在一个旧本子里,心里百感交集。她知道,这点微光还不足以驱散所有的黑暗,但它是真实的,是可贵的。它意味着,顾良内心深处求生的意志和对“正常”生活的渴望,从未真正熄灭,只是在等待一个破土而出的机会。

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很好。顾良没有课,坐在窗边看报纸——这是他最近新添的习惯,虽然看得很慢,但至少是在接触外界信息。艾玛在整理房间,准备把冬衣收起来。

“艾玛。”顾良忽然放下报纸,叫了她一声。

艾玛动作一顿。这是回来后,他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主动地叫她的名字,不带惊恐,不带怨怼,只是平常的一个称呼。

“嗯?”她转过身。

顾良的目光落在她正在折叠的一件旧毛衣上,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明天……我想去百货大楼看看。”

百货大楼?那是辽城最热闹的地方。艾玛心里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啊,想去买点什么吗?”

“……随便看看。”顾良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用我代课的钱。”

艾玛明白了。这不仅是一次外出,更是一次象征性的行动:用自己挣来的钱,去决定购买某样东西。她点点头:“好,我陪你去。”

周日,百货大楼里人声鼎沸,商品琳琅满目,对于长期处于寂静中的顾良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感官冲击。他一进门就显得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艾玛没有去拉他,只是靠近一步,低声说:“没事,慢慢看,不喜欢我们就出去。”

顾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没有在卖服装或日用品的柜台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卖钟表和首饰的柜台。柜台里的金饰、手表在灯光下闪着光,对当时的大多数人来说,是奢侈而遥远的东西。

售货员看着这两个衣着朴素、年纪轻轻的男女,态度有些冷淡。顾良却看得很认真,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明晃晃的金戒指、金项链,最终停留在柜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绒布盒上。里面放着几对素圈的银戒指,没有任何花纹,朴实无华。

“请……拿这个看看。”顾良指了指那对银戒指,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售货员有些意外,还是取了出来。顾良拿起女款的那只,戒指很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银白光泽。他低着头,用手指摩挲着戒圈,久久没有说话。

艾玛站在他身边,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她看着顾良低垂的睫毛,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因为紧张而愈发明显的淡粉色疤痕,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终于,顾良抬起头,将戒指递到艾玛面前,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躲闪,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恳切:“……给你的。”

他没有说为什么,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这三个字。但艾玛瞬间就懂了。这不是求婚,至少不完全是。这是一种笨拙的确认,一种试图用有形的东西,来锚定他们之间那段混乱不堪、却又无法割舍的关系。是用他第一次挣来的、干净的钱,买下的一个承诺的信物,仿佛在说:看,我们之间,不全是伤害和亏欠,也可以有新的、简单的东西。

艾玛的视线模糊了。她看着那枚小小的银圈,又看看顾良那双终于敢直视她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安和期待。她伸出手,不是去接戒指,而是轻轻握住了顾良拿着戒指的那只手。

他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没有缩回去。

艾玛用自己的手心暖着他冰凉的手指,然后,就着他的手,将那枚戒指,缓缓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尺寸有些松,但她紧紧攥住了手指。

“谢谢。”艾玛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带着笑意,“很好看。”

顾良看着戒指戴在她手上,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拿起盒子里另一枚男戒,迟疑了一下,递向艾玛。

艾玛接过戒指,拉起他的左手。他的手指纤细苍白,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手腕内侧清晰可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当冰凉的金属环越过指节,顾良轻轻颤了一下。

两人手上戴着同款的素圈银戒,站在喧闹的百货大楼柜台前,像两个刚刚完成了一场秘密仪式的小孩,有些无措,又有些如释重负。

没有鲜花,没有誓言,只有两枚用他第一次代课挣来的钱买下的银戒,和指尖传来的、微弱的暖意。

但这一刻,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场面都更有力量。它无声地宣告着,那段基于伤害和赎罪的关系,正在艰难地、缓慢地,向着一种新的、基于相互选择和微弱希望的关系蜕变。

回去的路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两人依旧没有太多话,但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重。艾玛偶尔会抬起手,看着指间那抹银光,心里是久违的平静。而顾良,则将戴着戒指的手插在口袋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圆环,仿佛那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安心的护身符。

疤痕仍在,但戒指盖住了它旁边的空白。未来依旧未知,但至少,他们手上多了一点共同的光亮,足以照亮脚下这一小段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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