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繁华舞

阴云如盖,雾笼秋梧。

南下的凉风卷了早枯的落叶,袭向灯烛辉煌的京都,一架马车随风而驶,一齐涌入了城门。一入京都,人声骤沸,秋风悄无声息流散了,马车也慢将下来,冉冉行过人潮。

忽然,骏马嘶鸣一声,停住不走了。

哑子车夫定睛瞧,见七八华服男子手持酒盏,醺醉拦于前。他挥鞭驱赶,男子仍互相推杯换盏,不为所动,嘴里还吐着调笑的话语。

车夫无可奈何,只得“啊啊”叫着,拍打车厢。

浅眠的万俟蕴惊醒,掀了帘子往外探看:“何事?”

一男子绕至侧面,举杯道:“不知是哪家姑娘,能否赏脸共饮一杯?”

万俟蕴:“……”

不曾想在游戏里,也能遇着这样的醉鬼。

是的,她非此间人,乃是穿越而来。

那日下班,她随手点开朋友分享的游戏,眼前倏然一亮又一黯,再次清醒过来,就已身处游戏之中——这游戏名叫《卧听清漏[注1]》,宫斗向文游。系统分配给她的身份,乃是异族北砳公主。

尚未弄清境况,她就被塞进马车,送往中原大崇和亲。

这将入京,宫门深浅尚是陌生的,大崇“风情”倒是让她宾至如归。

依着经验,万俟蕴不与醉鬼打嘴上仗,于是假意腼腆一笑,伸了一只手怯怯接过酒盏,另一只手藏在车厢里,四处摸索。

她记得,北砳贡了一罐番椒[注2]粉,盛在瓷罐里,怕与其他物什磕碰碎裂,故而搁在了马车里。

手指摸寻角落时,忽有陶瓷脆响——寻到了!

万俟蕴握着酒盏缓缓凑于嘴边,将要喝时,另一手猛地挥出一撒。

瞬间,鲜红粉末散了漫天,上一刻,男子们还戏谑而笑,下一刻,就被辣得倒地翻滚,口中怪叫。

“啊——痛!”

“毒物!”

“来人,快来人救命!”

人群里,数个小厮应声跑出,七手八脚扶起他们。

万俟蕴盈盈笑着交代:“莫怕,回去洗个澡,这‘毒’就解了,只是——嚯!”

话未说完,就见又一拨小厮持着棍棒,气势汹汹围来。

“快走快走!”

万俟蕴忙声催促,车夫立即扬鞭催马,冲开人潮疾行。

小厮们到底撵不上四条腿的骏马,追了三两道街后便停了脚步,对着远去的马车放些“日后等着”之类的狠话。

万俟蕴正欲回应,眼前忽然浮现起一行墨字——系统所书的墨字。

“在京中引起骚乱,名声-2。”

万俟蕴:“……”

罢了,还是不应了。

往前望去,宫城森严而立,恢弘雄伟。

将进宫城,空中就飘起了如银细雨。

宫人领了万俟蕴往福宁殿,去面见当朝皇帝——景嘉帝。只是福宁殿灯火通明,她看了一圈,也没瞧见皇帝身影,偏偏内侍换茶磨墨,伺候空空荡荡的御案,好似皇帝仍坐在那儿。

万俟蕴虽不解,却还是将手掌交叠抬起,深深垂首,屈膝躬身,口中道:“北砳万俟氏见过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一片寂静,只听得烛火毕剥。

思忖间,万俟蕴眼前一花,一行墨字浮起。

“由于BUG,皇帝加载不出实体,无法被看到。注,皇帝出现与否不影响本段剧情。”

“系统正极力修复BUG,修复进度:百分之三。”

啊?

她默声问:“什么BUG?”

墨字:“BUG因您而起,故需您自行探索。”

万俟蕴疑惑更甚。

没待追问,殿中伺候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万俟蕴一惊,抬眼一瞧,发现是宫人捧出了一封圣旨。

“北砳王女万俟氏,稚齿婑媠,姱容修态,方桃譬李,懿良端庄,兰心慧性,瑰意琦行,着封美人,赐住馥舒宫文绮阁。”

经宫人提醒,万俟蕴伏身受诏。

接了旨,宫人撑伞提灯,又引万俟蕴往文绮阁去。

雨丝淡扫青凉伞,绵绵阒然。

将进院里,就听“哗啦”一声,一大盆水迎面泼来。幸亏万俟蕴反应快,拉了宫人衣袖一侧,灵巧地躲了过去。

宫人双眉一竖,斥道:“哪个泼水惊扰了娘子?速速站出来!”

一内侍捧着木盆跑出来,连声告罪。

原来是白日里,宫人疏忽忘关窗子,适才下雨,雨水被风扫进室内,处处都淋湿了,他们只得连忙擦拭整饬。

这内侍想着没人经过,便省事地将脏水往外泼。没曾想,水离盆的那刻,就那么凑巧,有人进来了。

内侍“扑通”跪拜磕头,木盆滚到了一旁:“请娘子责罚。”

这礼太大了,万俟蕴消受不了这“福气”。

“没、没事,你这也没泼着我。”她快走两步上前,拉了拉跪着的人,“你起来去忙吧。”

内侍喊了声“谢娘子宽待”,才拾起木盆,进去屋内了。

万俟蕴也随着他进了文绮阁。

远空微朗,落梧杳绝,雨声落落屋檐头[注3]。

内侍晕晕乎乎的,被其他人问了,才记起自己要新打一盆水。他撤身往外走,没留神身后,直直撞上了万俟蕴。

他一惊,仓皇后退,急乱的步子又带倒了落地烛台,细伶伶的铜质烛台当即朝前倾翻。

万俟蕴一抬眼,见数道火光烧灼,直扑自己。

千钧一发时,一着玄色劲装男子倏尔闪至身前,闪电一般迅捷出手,握她胳膊往旁稍一错身。

烛台坠地,金石相击而鸣;烛火自窗飞出,咚咚滚落院中,被雨水浇熄了。

男子松开惊魂未定的万俟蕴,微微颔首,食指一竖轻声道:“莫喊。”

又一瞬,男子屈身没入暗处,消失无迹。只他方才所扯之处,缓缓泛起一阵霜雪似的凉。

宫人这才察觉,纷纷围上来,询问有没有伤着。

万俟蕴抚着胳膊打个寒噤,回过神来:“无……无碍。”

滴漏清长,落雨渐疏。

接连闯祸的内侍被拖走,余下宫人手脚利落,不出半个时辰便将各处拾掇干净,被万俟蕴打发走了。

四下无人。

万俟蕴推上雕花木门,拖来把沉重的椅子抵住,又合上各扇窗子,确保屋内密不透风。

而后,她举着蜡烛,将角落照了一遍。

“你……躲在了哪儿?”

她记起,男子消失前,先是蹲下了身子……一副捉迷藏时躲藏的模样。定然要将他找出来,倘若他人隐匿在侧,夜间将难以定心。

话音刚落,万俟蕴身后荡起一阵脚步声,很轻,似是踏在雪上。

她大惊扭身,烛火划过,一道玄色削瘦身影被映亮,正是方才那出没不常的男子。

“吾主。”男子略一欠身,“是在寻我?”

“呀!你是什么——”万俟蕴被吓了一跳,险些把蜡烛丢出去,“等等,你喊我什么?”

“吾主。”男子恭敬道,“吾乃北砳影侍亭瞳,奉王妃命护卫王女,一路上始终藏在您影子里。只是,一直未找到时机与您相见,方才情况危急,才自作主张现身,请您责罚。”

万俟蕴戒备问:“如何证明你所说为真?”

“您腕上系有一颗玲珑球[注4],用于控制影侍。”亭瞳和盘托出,“触碰它时,您可命令我切换形影、行事,抑或探查影侍记忆。”

掀起衣袖,万俟蕴见腕子上确实坠了颗莲子大小的球,莹澈细腻,光泽似玉。

她指尖轻触玲珑球,默念:“影子。”

直立的男子当即屈身,化作一剪窗花似的脚下影,消失了——与将才如出一辙。

万俟蕴震惊片刻,又念:“人。”

影子微微晃动,一挣立起,吹糖人似的,落地变成亭瞳。

“这下您可信?”

“信。”

她嘴上如此答,心里却令道:“去打开北侧第一扇窗户。”

并非不信,验证嘛,多多益善。

亭瞳一抹笑未及露出,双脚已带着他移向满镀烛光的窗子,抬手一推。

墨字骤然浮现。

“结识人物:亭瞳(好感 5)。”

“身份:北砳影侍。”

“个性:精贯白日、恭默守静。”

窗外,细雨终歇,凉气如针,连连卷入室。

“咻——”

一枚石子忽地破空而至,砸了万俟蕴额头。

紧接着,又是“咻——”一声。

亭瞳目光一凛,取下腰间长鞭“月白”一甩,抽碎了一枚石子,厉声道:“什么人?”

万俟蕴上前,越过他朝外探看。

窗外秋夜本如一泊浓墨,此刻,却见五彩碎光星星点点闪烁,被风牵得聚散流转,时而卷起一粒石子,给斑斓华光随意抛掷。

万俟蕴抬手捉了一把碎光,注视须臾,又任它从指缝流溢。

她见过这些碎光。

彼时,她才穿入此间,跌在北砳草原上,眼前就飘散着这般碎光,似是碾碎的虹。她本能逐光而去,远远瞧见光芒盛处,立着块界碑般的白玉巨石,上刻墨字——

传送点(可于此退出游戏)。

心头重重一跳,万俟蕴当即便踉跄着扑过去。

偏偏北砳人出现了,叫喊着抓住她,塞进了和亲的马车,连白玉巨石的边都没摸着。之后,那哑子车夫既拉车又看守,一路把她拉到了大崇。

这一路上,万俟蕴一直在思索,如何能够回到北砳,去那“传送点”试一试?

而现今,碎光又现……

是不是意味着,宫城某处,也有“传送点”能退出游戏?

倒也不是非得回去不可,就是……

她好想念自己亲爱的手机,天知道这一个月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麻烦你把门口椅子拖开,”万俟蕴对亭瞳道,“我要出去一趟!”

亭瞳看了眼飕飕夜色,将要阻拦,一偏头,却见她目光急切而又坚定。只这一眼,他便明白劝解无用,于是将话咽回,奔去拖椅子:“我随您一道去。”

“随你。”

万俟蕴快步出门,躲过打瞌睡的值守宫人,循着五彩碎光奔往西北方向。宫道上,沾了雨水的脚步回荡,琉璃瓦被惊扰,雨珠一一碎落。

当时,引她往文绮阁的宫人说,宫城西北隅乃隽山,虽名“山”,实为一方人造园林,天下珍木异禽,皆藏于其间。

“吾主!”

亭瞳乍然蹿快两步,抢于深思的万俟蕴身前,托了她胳膊肘一旋,闪身藏进墙角暗处。

“你做——”

万俟蕴还没问完,就被亭瞳捂了嘴。

下一刻,一队巡逻侍卫走过两人方才所经宫道,甲胄声整齐铿锵,好一会儿才渐渐远了。

万俟蕴摸了摸鼻子:“多谢。”

历此惊险,两人警惕了些,小心翼翼躲过侍卫,摸到了碎光发源地。

确为隽山。

只是……

万俟蕴细看一眼,便惊得张大了嘴。

这这、这竟然是人造园林么?

注1:取自王昌龄的《长信怨》,其中“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一句。

注2:辣椒。

注3:雨声落落屋檐头。——[唐]王建《听雨(一作司空图诗)》

注4:又称“牙雕套球”、“鬼工球”。用整块象牙雕刻而成,球内套球,逐层镂空,每层厚薄均匀,球面刻上精细图案花孔,层层都能转动。(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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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有仙山千万里
连载中白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