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辛回浮碧亭的时候躺在榻上绵长的叹了一口气，红樱替她捏了捏腿，又唤人提了一桶水，替她泡脚，便是梳洗完到了吹灯的时候，外头又有人通传，红樱嘴里还不依不饶的，偏是到了这会儿宫门下钥之时后，才来找事儿。
素辛又穿回了宫装，让红樱先去引着，自己收拾了去。
小鹿子一身御前的做派，就算是没有呆在御前的人，也识得谁是这位小太监的主儿，红樱收了嘴，等到素辛出来之时，已经等了好一会子。
“安姑娘，万岁爷召见。”
就是这一句话揪的素辛心口一震，那位万岁爷要见她，她自是不能拒绝，可若是共处一室，被人寻去做了把柄，那才叫有口难辩，这宫里喜怒不显与与形，她福声蹲身应下，便跟着前头的小太监走着。
那位太监年岁不大，倒是沉稳，路上不论她怎么搭话，自是滑溜的顺过去了，就连素辛都不知那位爷为何要见她，或许是她多想了，揪着帕子，到了御花园后左方的漱芳斋，那位小太监扶着她上了台阶退下道：“奴才小鹿子就送安姑娘到这了，万岁爷在里头等着呢，姑娘当心。”
素辛知晓些宫里的规矩，从袖带里摸了金叶子，压着手塞到那位小太监的手里，笑莹莹道：“劳烦谙达了。”
小鹿子自是不敢收的，一是师傅刚巧来引，二是宫里的每一份儿钱，都是有明明白白的账，以后还不得干些什么事儿来回敬呢，赶巧儿，卫守吉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收下，小鹿子虽然不懂，只好讪笑的应下。
“安姑娘，快进去吧，万岁爷久等了。”卫守吉掀了布帘，外头的风吹的素辛心神不定，抬眸对着卫总管点了头，才踩着步子进去。
屋子仍是铺的暖毯，比着老祖宗宫里的金丝毯肃静了些，可是却更显沉稳雅致，一朵盛开的牡丹在地上泛滥开，素辛差点看走神，轻抬眸时已经跪在了那软软的毯子上，用今天在老祖宗那一样不卑不亢的语气说着：“奴才安素辛，请皇上圣安！”
龙涏香丝丝入扣，正伏案批阅奏折的宣德帝并未理会地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人，也未叫起，几个呼吸间素辛已经感受到了为难，按着膝盖有些疼的出汗。
大行皇后丧仪之时她是日日跪，日日哭，这膝盖又没上护膝，自是已经破了皮，露了血骨，在宫里叫太医又是忌讳的事儿，索性她就让红樱替她瞒着，这几日稍好些，竟把自己膝盖有伤的事儿给忘了。
轻咬嘴唇，她额上已有汗，大概是触到异样，贺骁合了奏折，沉声叫了起，才见那女子歪歪扭扭的起来，便是这会子，便站不稳了？柔弱不能自理在这位帝王眼里便是一般矫情吸怜。
素辛忍着疼，在这位爷面前不敢坑半声，许久沉默，才见那位爷饮下一口茶，清幽的味道袭来，那人沉默眸看了她半晌，忽然默道：“朕有那么可怕？抬起头来。”
天子面前，自是要顺着那位爷的心思，让抬头便抬头，素辛便豁出去，宽了一颗心，抬了下巴，清瘦的下颌线连着饱满小巧的唇微微抿下，眼里有泪光闪动，素辛却不知为什么哭，大概这就是天子威严，那股子在沙场里拼出来的血光似乎向她而来。
她心里清楚，从前在府里总听阿玛讲如今的这位帝王是如何的杀伐决断，疑心慎重，姊姊从前嫁入太子府时，颇受冷待，也是因为她是靖安侯府家的女儿，靖安侯府，把持盐铁和南方军队调遣，无论在哪一个朝代，都是帝王眼中的大患。
坏就坏在她的身份上，靖安侯府迫切的想送她入宫的心太过急切，想是让这位叱诧天下的帝王极为不满。
“朕弄哭你了？”贺骁不耐烦的将茶盏扔在桌上，瓷器发出嗞嗞的声响，素辛吓了一跳，她从未想到自己在这个帝王面前竟像是一个小白兔，还是忍气吞声的那种。
“回皇上话，奴才胆儿小，皇上英明神武，在天威面前奴才难以自持。”素辛揉着手中的巾帕，心中慌乱。
若是今夜唤她来见便是羞辱她羞辱靖安侯府，她也认了，只希望这时辰能过的快点。
小鹿子和卫守吉在外头守着，偏头听着里面的话，却是毫无动静，小鹿子百思不得其解道：“师傅，这万岁爷犯不得为了这独独一个靖安侯府来把气儿撒到安姑娘身上啊，实在是……”
话还未完，就被人踹了一脚。
“今儿南方战事吃紧，朝堂上的人都上书请靖安侯府的安以年派兵调集粮草支援，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小鹿子懵着。
“那靖安侯府的人以大行皇后丧祭不宜血腥回了皇上，攀着这层亲戚关系，将皇上倚重的长崎军派了出去。”
这前朝的事情小鹿子摸不准，一脑门子闷。
卫守吉也不多解释，唉谈着：“这万岁爷也就是记仇了些，旁的还是好的，总算还怜香惜玉顾及些体面，只是折磨起人来，有的是一套。”
何叫有的是一套？
素辛算是见识了，那位爷拿着她仔仔细细的瞧，茶盏在握，便是起了身走进，空气里潮热了些，黑色五爪朝靴在地毯上寂静无声。
素辛迫于压力低头，却听见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声音，带着威慑的命令道：“抬头看朕！”
她不得已，绞着帕子，便是在靖安侯府的二十年都不曾这样耻辱，未出闺阁的女子，怎能？
幸而，这位帝王并未残暴血腥，只是那一股子威慑便让她颤巍巍的抬头，那双玄色眸子就在她的面前，素辛只身退了数步，贺骁便进了数步，直到退无可退，她含着一筐热泪无法自持：“奴才胆儿小，望万岁爷明着性子告诉奴才今日所为何事？”
只见面前的人脸色骤冷，摔着茶盏在地，比着先头的声音这会儿更叫清脆，碎瓷片在地毯上竟碎了，滚落在她的腿边。
贺骁气头正盛：“胆儿小，我看你们靖安侯府的胆子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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