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鹅毛大雪簌簌落下。
已是年关将至，京城随着先帝驾崩跟着寂静下来近半年，直至现在宫中传来五皇子摄政监国的消息，朝堂之上的各派人马才又开始活跃起来。
大理寺中，穿着冬衣的官员慌乱地走在冷风中，几个人在办事的书房出出进进。
谢濯玉站在书房里，他拿着一卷捆起来的卷宗，仔仔细细摩挲着一角，身边服侍的小厮便进来说了声：“大人，王爷已经从大殿过来这边了。”
提到那位主子，小厮心里十分慌张，唯有谢濯玉抬手一摆，全然不在意道：“本官知道了，现在让王爷过来吧。”
门敞开着，外面的风雪交加，进来的人肩膀上、头发上都是一片雪白，唯那身上穿的王爷五爪龙绣金边朝服说明了此人的身份与地位。
容宸缓慢走进来，看见等候半日的谢濯玉也是十分惊奇，他略过桌子上的卷宗，轻轻说了句：“谢大人，你可有查到劫狱之人的下落，如不能本王可叫旁人来协助。”
谢濯玉坦然道：“下官能力有限，只能查出此人应当是虞国太子身边的一个幕僚，据说是北边刺勒过来的异族人。”
听到刺勒二字，容宸眉目染上了寒霜一样冰冷起来，他敲着桌角思索：“居然是北边刺勒族人么？本王知道了。”
“王爷，此事必有蹊跷，据下官已知刺勒老汗王于前年死去，现在那十个刺勒王子为此明争暗斗，并且最年轻的那位王子目前出离王庭许久，至今生死不明。那虞国太子身边的幕僚很有可能就是这位小王子。”
容宸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看着边上的卷宗道：“你猜的也许不错，但人也已经逃出了大祈，本王就算是现在追过去也已经于事无补。不过，本王几日后会亲自前往边关，燕将军那里需要本王的帮助，所以还请谢大人助本王稳住朝堂。”
谢濯玉瞪大眼睛：“王爷不可，大祈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驾崩后就只剩下您一个大祈皇子，要是您有了什么闪失下官只能提头谢罪了啊。”
“谢大人，你忘了还有本王那个好四哥的府中家眷了。如果本王在边关真会遇到危险的事，那么就立四嫂生的几个孩子中的一个男孩为太子罢，本王记得四嫂生的第二子允宪天资最为聪颖。”
谢濯玉心悦诚服道：“微臣遵旨，王爷此去请多保重。”
在所有大事里，自当以大局为重。
一个月后，边关。
烽火狼烟，群雄并起。
三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身在军营里的燕昭也并不惧怕任何危险，哪怕是她手臂与肩膀已经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虞国像是倦了没再让士兵攻来，大祈所有人也不敢放松警惕。
军帐人员安静，长夜尚且漫漫。
躺在榻上，听着耳边的风呼啸，燕昭仍然没睡着，只因有人禀报说摄政王的人马递了信过来说明日就到大营。
“将军，您可是睡了？”一个随行婢女悄悄在帐外问道。
燕昭轻揉眼睛，仔细说道：“怎么了阿采，有什么事?”
阿采是她前日在敌军手中救下来的一个刺勒女奴，本来她并不打算救阿采的，但是阿采当时十二岁的模样，瘦小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有点大，瘦弱单薄的样子与十二岁的徐玉袖有三四分相似。
在看见阿采后，燕昭就想到了那个才十二岁就被迫凋零的小姑娘，那个被她当做亲妹妹看待的小袖儿……
徐玉袖的死是一个不应该发生的事，燕昭有时会梦见她，明明她也不过才十二岁。
“将军，您的脸色一直都不好，是不是还在想着京城那边啊？”
燕昭看着阿采在烛光下一脸的关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度过漫漫长夜。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沉沉地对阿采说了一句话：“阿采，你可有亲人?”
阿采迷惘道：“将军，奴婢自小就当了刺勒女奴，身生父母也已早逝，如果不是您救了奴婢，那奴婢这条命早就没了。”
“可刺勒毕竟与大祈的关系也一日不如一日，你毕竟是刺勒人。”
燕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阿采忽然沉默下来，瘦弱焦黄的脸也黯淡无光。
“将军，奴婢虽是刺勒人，却也不希望刺勒的族人来伤害将军。”
阿采低着头攥着衣袖，红红的眼眶又让燕昭想起了自己十几岁的那些过往，方才对阿采说：“那就等一切事情结束后，你随着我回京罢，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阿采抬头看过来，也是呆愣着轻点头，这时天也亮了大半。
清早，冷风习习。
将士们整装待发，摄政王的人来到军帐当中停留下来，燕昭走出自己的帐篷，只见熟悉的含着微笑的眼睛朝她快过来。
那人卧蚕长眉似刀裁，星目堆砌灼灼桃花如含情，唯余唇间的一点笑容如清风拂杨柳：“燕将军，本王来寻你。”
“王爷此行是为何?”燕昭问。
容宸眉目微动，装作思索模样说：“京城事已了，本王知你身在边关，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这就来助你一臂之力了。”
燕昭终是愣在原地看他，一阵风吹过他们两人发丝，她才别过脸说：“王爷快去休息罢，我稍后要去操练这些将士。”
容宸没再缠着她说话就带人去了另外一处主账，只是离开前他的眼神深意满满。
一个时辰后。
燕昭与其部将看着沙盘，唯容宸站于旁边不动声色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
“燕将军，你带的人可够？”
燕昭讶异看过来，不假思索道：“回王爷，臣带的人已经足够了，只是您来边关一事是否可行，谢大人那儿怕是分身乏术。”
容宸摆手说：“不会，本王也叫了其他人守着京城，燕将军可以放心。”
“这函江关地势难攻易守，我军方可在此埋伏俘获那虞国主将。”
燕昭继续指着桌子上的地形图，那一块足有半个京城大的山谷正是最好用的地点，用来做埋伏之处也是比较适合。
“燕将军，这一次战役你可有把握？本王也可让人提前埋伏在敌军附近。”
燕昭看向身边的容宸，他一身玄衣绣着金线滚边，双龙戏珠图腾飞跃云林，以白玉冠束发，唯鬓角两缕发丝垂至脸庞，风一过他的额发也跟着拂动，整个人面如冠玉，丰神朗逸，似人中龙凤。
“多谢王爷相助，臣考虑的确实稍有欠缺。可是边关不比京城安全，王爷此行太过冒险了。”
容宸登时顿了顿，才低笑道：“燕将军能想到本王的安危，说明本王在你心里是重要的存在吧？”
“王爷之行可有多少人知道?”燕昭问。
容宸收了那点笑容，对上她的眼睛看过来说：“本王来时唯谢大人知道，燕将军请放心吧，谢大人的品行足以保证不会将本王来边关的事暴露出来。”
燕昭避过他的眼神：“臣明白了。”
容宸垂目，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衣角，他终于还是看着燕昭说：“其实，本王已经后悔放开你了，燕昭。”
“可臣不能只顾自己。”燕昭说。
“本王知道，你这样就好。只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本王不放心。”
容宸想抬手去抚眼前人的眉眼，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燕昭的心思放在了大祈，而他不能只顾自己的私心。
“臣其实猜到了……”
燕昭说了一半，另外一半只有容宸明白的是她知道了他其他的身份。
“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宸笑了一声，唯眉宇间透露了点疲倦和释然，自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个人的一切模样神态都那么合他心意。
“是在刑部那几日猜到的。”
燕昭虽然不是一个以聪慧出名的人，但是她毕竟是将门出身，对一些事物的看法和她父兄是一脉相承的敏锐。
“因为王爷的声音与那阁主很像，再有就是王爷出现在京城的次数与之对应，还有您总是很熟悉的神态动作，都是几乎一模一样，这是您的突出之处。”
燕昭一点点说了出来，容宸也下意识想起来他们见过的那几次面，他不由得滞住，叹息道：“燕将军确实目光独到，本王在京城的确另有其他身份。”
“那王爷不怕臣说出去吗？”
燕昭反问让容宸又笑了笑，他再次直视她的眼睛，略带肯定的语气说：“你当然不会的，燕昭。你是燕家的后人，也是大祈的燕将军，只有你才能守住大祈河山。”
他说完之后，燕昭才轻声说：“好，有王爷这一番话就够了。”
这人已将信任交付于她，身当作臣子就该为君戍边征军，谁能辜负这一腔热血，她自当是不能。
这是为了大祈江山和百姓，一切都无关风与月。
唯有报君提携台上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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