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北齐这鬼地方,当真和夏霁八字不合。

夏霁喉咙灼烧得厉害,腹中翻江倒海般,不知因着饥饿还是吐血,头也昏昏沉沉。

她紧抓沈淮序的胳膊,用力眨眨眼,尽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沈淮序两指捏住她的脸,迫使她把嘴张开,把夏霁的脸转到月下,细细打量:“你乱吃什么了?”

夏霁被他捏的酸疼,清醒几分后,她扯开沈淮序的手,揉着脸颊。

早午她都同婢女们一起,晚饭还未进食,若饭菜有异,不会仅她一人中毒。

她脑海中跑起走马灯,回忆今日发生种种,转轮定格到满身伤痕带血的乐绫,“这是瑞王殿下送来的,劳烦你了。”

那瓶气味诡异的药粉。

她指着沈淮序,眼眶红了,眼中噙着泪,又是他!

沈淮序一脸茫然:“与我有何干系?”

夏霁拉他走至配房前,沈淮序定在门口,转身避讳地望向一旁:“她们都已睡下,男女有别。”

他转身背对配房,望也不望。

夏霁悄声走至乐绫身侧,见她已稳稳睡下,慢慢拿起她身旁的瓷瓶,把瓷瓶一扔。

一道弧线划过,沈淮序抬手一接,是他的药粉。

沈淮序记起,那日赵巡因他宫里婢女打翻茶盏,他派人送过药。

这药粉治外伤有奇效,是他研读医术所制,且试过多次,不会有假:“你不会饿极,把这服了吧,吃了多少?”

这药粉中含一味见血草,是治疗外伤灵药,但不可内服。

夏霁此番该是误服了,但行动自如,估计中毒不深。

沈淮序伸手去搭她的脉,被她错步躲开。

“别动,此毒药性极强,你若随意走动,只会加速周身气血,只怕毒发更快。”沈淮序一改调笑模样,危言正色,漆眸中晦暗不明。

夏霁抽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从未听闻北齐用毒厉害,沈淮序莫不是故意唬她?但她这几日所历,已心有余悸,北齐深宫似海,她不能逞一时之快,她眸光流转,微一眨眼。

沈淮序压下唇边笑意,搭上她的脉,蹙额沉思半晌:“你在此等着,千万别轻举妄动,我去去就来。”

沈淮序一个半路大夫又岂会诊脉,不过见一向嚣张的夏霁如此紧张,晾她一晾。

他不紧不慢,踱步走回寝殿,拉开药匣,径自取一红色瓷瓶,从中倒出一粒红色药丸。

他之前误服过药粉,后请大夫诊治,特意留了几粒解药。

秋风萧瑟,偌大的院落只一弯月与夏霁对影相伴。

夏霁手悬在半空,她顺着沈淮序离去方向张望,血气上涌,这登徒子走得匆忙,半晌不见人影,定是故意捉弄她。

她手微一下落,喉间又涌上一丝腥甜,终是生无可恋地屏息把手抬了抬。

沈淮序负手缓缓而来,颇为悠闲。

夏霁反手向上,意在要解药,沈淮序微微扬起头,透着不经意的高傲:“今日之事,你还没同本王谢罪呢。”

毒发便毒发吧,夏霁转身欲走。

沈淮序出手拉住她,把解药放在她手中。

夏霁看着手掌上的红色药丸,是生是死随它,接着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药入肺腑,倒无其他感觉。

折腾半宿,不仅没吃到烧鸡,差点吐血而亡,夏霁悻悻往回走。

“等等。”沈淮序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手为她诊脉,眉间却越皱越紧:“糟了,你快吐出来,这药错了。”

夏霁半只手臂木得动弹不得,她俯下身子,大力咳嗽,但药丸早已咽下去了。

沈淮序见她一副待宰羔羊模样,在一旁乐不可支,笑得仰面朝天,他松开手,夏霁胳膊处的麻感渐消。

夏霁适才恍然,她抬起拳头朝沈淮序挥去,还未打到他,禁鼓声响起。

北齐宫中,以星分夜,夜鸣禁鼓,三声鼓响后,各宫各院落锁,禁止外出。

夏霁垂下举起的拳头,小步跑回配房,幸得及时,门扉尚未落锁,她悄声爬上床侧卧下。北齐果真如皇兄所言,样样不如大夏。

皇帝赵巡暴虐成性,小事打骂,动辄责罚;宠妃娇纵跋扈,拐骗良家妇女;皇子更是离谱,登徒子沈淮序只会拿人消遣,行事出挑。

她把被子紧紧裹了裹,她想父皇母后,还有阿静她们。

北齐虽有她不曾见过的风景,但终不如大夏温暖,她要尽快寻个机会溜出去。

夏霁饿着肚子入眠,翌日天未亮便醒了。

她收拾整理好床铺,以帕子遮住脸,小心地帮乐绫换药,她可不想再与沈淮序有任何牵扯。

赵巡下早朝后,在御书房看书,传年贵妃伴驾。

年贵妃并非娴静性子,一会儿奉茶、一会儿剥果...搅扰得赵巡头疼。

赵巡放下手中书册,瞥见窗外落英缤纷,如画般绚烂,顿时起了兴致:“来人,笔墨伺候。”

顺喜公公是赵巡身边红人,因赵巡对下严苛,稍一闪失便惹他不快,但顺喜事事妥帖、往往赵巡还未开口,他早已布置下去了。

御书房内,羊胫骨状的红螺炭燃得劈啪作响,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屋中散着淡淡檀香,桌案上铺着画纸,顺喜在一旁研墨。

年贵妃服侍赵巡更衣,赵巡记起沈淮序,气不打一处:“朕让爱妃送去承乾宫的那几个宫女,调教得如何?”

“她们平日里都是极勤快麻利的,只不过那日初迎圣驾,一时慌了手脚罢了。”

“淮序他行事出格,若去了北齐依然如此,只丢我北齐颜面,没有几个得体的在身旁帮衬委实不妥,爱妃喊两人过来,朕再看看。”

还不待年贵妃推脱,顺喜得了令,殷勤着去承乾宫请。

彼时沈淮序不在宫内,顺喜传信时,春夏在打扫院落:“圣上通传,你去寻两个机灵点的,随咱家去御书房。”

春夏屈膝应下:“是。”小步往配房跑,正巧撞到夏霁。

春夏眸子划过一丝狡黠,指着夏霁和另一个她看不惯的宫女:“顺喜公公传你们俩去御书房,快点,人在殿外等着呢。”

夏霁犹疑地瞧着她,迟迟不肯前行一步。

“快点的呀,还非得咱家亲自来请不成?”顺喜一甩拂尘,努着嘴向他们走来。

春夏绕到她们背后,把她们往前一推:“快随公公去吧。”

“走吧。”顺喜白眼相向,扫到夏霁时,不觉顿了顿,语气稍缓,“陛下还等着呢。”

赵巡笔若游龙,一副《秋日行旅图》在他笔下徐徐展开,以北齐深秋为景,画中峰峦高耸,层层重叠,云气萦绕于山脚,恍若仙境,山峰迭起,草木华滋渐远渐深,山门外一条道路曲折盘桓,一行人顺着山路攀登。

年贵妃口中赞叹声不绝,掩下心中牢骚,研磨研得手已经酸了。

顺喜此时已带人回来,在门前候着。

刚刚看书时,年贵妃一盏盏不住地斟茶,赵巡腹中有感,他把笔放在一旁:“爱妃稍候,朕去更衣。”

年贵妃笑盈盈:“是。”她手中不停,听闻脚步声渐远,她侧头回望,已然不见赵巡身影,把研磨杵一撂,“来人,研磨。”

御书房外间有一软榻,年贵妃缓缓走出,歪在榻上。

她玉手一抬,指着夏霁,“你,过去研磨,”又一指旁边宫女,“你去门外守着,陛下回来提前报;你过来给本宫揉揉。”

夏霁走至书房中,垂首望着桌上的画,气势磅礴,自然天成,倒颇有大家风范。

她拿起研磨杵,接下年贵妃的“差事”。

屋内暖意融融,夏霁身上微微发汗,大夏冬季很少燃炭,夏霁喜冷不耐热,她的母后则畏寒,是以宫内上好的炭火都赏给她母后。

听闻北齐红螺炭价值不菲,由乌冈栎烧制而成,敲击时有金石之声,无烟无味,灰烬呈银色。

夏霁走到炭盆边,炭火正盛,她俯下身子,“蹭”得撩起一簇急火,烫得她手一松,手里的研磨杵掉在炭盆内。

她去拿炭盆旁的火筴,却年贵妃娇滴滴的声音:“你们在瑞王殿下身边,可得尽心侍奉,切莫仗着他肆意不羁,你们就得意忘形,切记要安守本分。”

夏霁把手里的火筴一掷,瞄着外间年贵妃那红艳的衣角,扬起一笑。

年贵妃前一刻从榻上坐起,规矩地在桌前候着,赵巡后一脚便踏进御书房。

夏霁两人站在年贵妃身后服侍,见到赵巡福身一礼。

赵巡点点头,卷起衣袖:“去打盆水,朕要净手。”

夏霁低头出去打水,余光不觉往桌上瞟。

年贵妃歇了半晌,在赵巡面前,又恢复娇媚模样,她顺手去拿研磨杵,它早被炭火烧得火热。

年贵妃刚一碰到,“啊”一声轻叫,烫得她将研磨杵扔了出去,手微微泛红,低眼看去,研磨杵被她扔到画上,染了一片墨渍。

“哎哟~”顺喜低唤一声,上前挪开镇纸,已来不及,他知道赵巡稀罕墨宝,今儿这画赵巡甚是满意,却被毁了。

顺喜跪着举起画呈给赵巡看,赵巡抬手一挥,将画扬了:“怎么回事,你带出的宫婢莫不是都随了你,连研磨杵都拿不稳,朕就是平日太惯着你了。”

“陛下息怒,臣妾知罪。”年贵妃跪在地下,埋下身子不住地谢罪。

赵巡不置一眼,盛怒而去:“禁足十日,好好学学规矩。”

年贵妃久久起身,眼眸静若寒潭:“死丫头,本宫记住你了。”她起身带人忿忿而归。

夏霁打水折回路上,早听路过的太监宫女们细声议论着圣上因画被毁大发雷霆之事,她走路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许多,她步若飞燕,欢悦之喜溢于言表。

“咳,丫头好兴致呀。”一尖细而悠长的声音入耳,尾音高扬,听着瘆得慌。

夏霁站定回身,眼前是刚刚带他们来此的顺喜公公。

他脸上擦着粉脂,透着诡异的白,笑起来脸上纹路抖得细粉簌簌而落,嘴上似乎擦了口脂,红得若血,他轻步靠近,夏霁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刚刚所做之事,咱家都看到了。”他语气四平八稳,脸上带笑,“告诉咱家,你叫什么名字,只要你乖乖听话,咱家定会怜惜你。”

他干枯若老树皮的手,缓缓贴近夏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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