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走的时候，并未表现出异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了这一遭，果然起来些困意，小野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房间内一片昏暗，隔着重重帷幔和镂雕屏风，外间已经点起灯火，依稀可见人影走动。
小野起身，将旁边的窗户打开，太阳已经落入重重宫墙之下，天边留下一线蒸红的晚霞，转眼就要消失不见。
这一天又过去了，她依然是北梁的二殿下。
小言听到动静，进来将内室的烛台点亮，笼上灯罩。
小野坐在梳妆台前，昏黄光线下，铜镜中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薄薄的眼皮，清亮的眼睛，下巴微尖，两颊还带着稚嫩的婴儿肥，神情倦怠，有些病怏怏的。
像她又不是她的一张脸。
考虑到不用出门，小言只给她理顺了头发，拿一根发带束起来。
理完头发，小言拿了身玉色绸衣给她穿，一边说：“殿下，三殿下回来有一会儿了，正在外头用膳，小厨房里煨着红枣小米粥，公主吃些吗？”
小野点了点头。
迟疑片刻，小言继续道：“林默姐姐也已经过来，正在外头候着。”
小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默，就是她刚醒来的时候误砸到的那个，二殿下的贴身侍卫。据说当日林默被她砸伤后，又被陛下罚了三十板子，不能行走，这么快就过来了？
小野不是故意的，心里有点抱歉：“这么重的伤，这才过了多久，该让她继续养着。”
三省堂属于皇女所，现如今住的只有两位皇女和一位小皇子。小皇子本该养在父亲膝下，可据说她们生父如今不在宫中，所以现在由她们两个姐姐照顾。
至于为什么不是君后照顾，实在是这位君后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每位公主身边给一个侍卫和两个贴身宫女照顾，小皇子裴原溪年龄太小，另外分派两个奶嬷嬷。三省堂地方不算太大，本就是为了让公主们安心念书。宫人们加在一起不过十几人，比起君后那样，伺候一个人就要大几十人，算是清净得很。
伺候小野的有两个丫头，分别叫小言和楚楚，一个主要管内务，另一个会做好吃的小食。
朔月是裴原野从外头带回来的人，本不算在份例中，也不知道裴原野怎么说服她母亲的。反正到现在为止，没人管过朔月的存在，人人视为寻常。可见在这女尊世界中，权贵家里后院就算多养几个人也是寻常事。
小野收拾完出去，她那便宜小妹早已经吃上了。
小野到桌子边盘腿坐下，对面啃着鸡腿，脸比她大一圈的三公主弯着眼睛冲她笑。
小野默默地移开眼睛，这俩还是双胞胎，她这妹妹都胖成什么样了，脖子上的褶子已经有了两层。这两姐妹也是绝了，一个药罐子，一个饭桶。
三公主还在让：“姐姐，你醒了，快点吃饭吧。”
这里的人都习惯跪坐，只在下面铺一层方垫子，连大吃特吃的三公主都坐姿标准。小野看着嫌累，每次都坐的大马金刀，格外豪放，身边的丫头们也懂事，每次都要在她坐的地方额外铺几层毯子。
小野看着这前车之鉴吃得格外香，忍不住劝道：“你少吃点，肚子不难受吗？”
三公主嘴里塞着东西，抽空回道：“我刚考完试回来，心里正难受呢。”
“看来是考的不好。”
三公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姐姐就只顾着自己考好了，一点都不关心我。”
小野忍不住笑，原主上个月已经在宫里学堂结业，看来对她这妹妹很是打击：“我这聪明的脑瓜子，那怎么办。”
裴原泉郁闷：“这次再考不好，母亲肯定会亲自考问我，姐姐我该怎么办？如果你能替我去就好了。”
小野摊了摊手，以示爱莫能助。
裴原泉化悲愤为食欲，继续干饭。
这边小言和朔月分别把红枣粥和药端了上来，
小野端着药碗，犹豫不绝，这玩意儿喝了不如吃土来的容易，实在太苦了。
朔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架势她不喝肯定是不行的。
小野知道逃不过，也不再矫情，深吸一口气，她端着药碗一口闷了，又拿了好几个蜜饯压了压苦味。
也不知道这药得喝到猴年马月，小野苦着脸想。
朔月总算不再紧盯着她。
见对方长得好看，小野愤愤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却在他转头那双带着妩媚的清冷眼眸一直盯着自己的时候，察觉到些许不自在，默默的收回了手。
小言小声提醒了句，林默还在外头等着。小野便说让她进来吧。
门外候着的林默默默走上前来。
她穿着一身玄色侍卫衣服，模样冷峻，身姿如松。
林默跪地，恭敬道：“属下参见殿下。”
小野见她毫不迟疑地跪下，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快起来吧，其实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不用这么快过来。”
林默垂着头，“属下自知罪过，特来请殿下责罚。”
“陛下已经罚过你，我相信陛下的判断。”
小野看着对方依旧固执的身形，继续说，“我无意迁怒于你，可你再跪下去，我却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参与谋害我。”
小言吓得脸色一白，急忙殷勤地伺候：“公主，一会粥该凉了，快用些吧。月公子也吃些，这些我来收拾就好。”
一面使劲给林默使眼色。
“属下对殿下忠心不二，若有谋害公主的心思，当万死。”林默道。
小野不想跟她多说，也实在跟她不熟：“起来吧，身上的伤若是受不住，就回去养着。反正你伤成那样，也难说为我分忧。”
小言搀着林默起了身，小野这才发现对方连站起身都微微发着颤。
“属下明白。”林默抬起苍白的脸，“殿下重伤后，陛下处置了不少三省堂伺候的宫人，这些人里大都是君后安排在殿下身边的，可见陛下并非没有疑心此事与君后有关，殿下心中有怀疑人选吗？”
听她这话，倒是想帮她参谋的意思，小野好奇地问：“你觉得是君后吗？”
“君后虽愚蠢，此事却过于明目张胆，属下觉得不是。”林默道。
愚蠢？这词倒是用得妙极。
三公主吃完拍了拍肚子，惬意道：“林默你确实太不当心了，我们三省堂居然还有那么多君后的人，太不像话了。”
“......”
小野现在只想打死她，倒是会说风凉话，早干嘛去了。
不理她，小野说：“不管是不是君后，陛下已经做了警告，想必对方会收敛。我让小言打听了些事，咱们这些人都在，都听一听，一起商量商量以后该怎么做。”
等大家都在案边坐下，小野示意小言可以开始说了。
“最近朝廷中还真出了件大事，宫中谈论的也不少。说是长公主被封为定北大将军，平定北戎的事情。听说陛下也特别看重此事，样样都要亲自过问，忙得连膳食也顾不上。”说着，小言颇为气愤，“宫中上下都是些势利眼，个个言语巴结着长公主，这诏令才发下去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公主大获全胜，凯旋归来了。”
“长公主出征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陛下反而更加忧虑了呢？”小野有些好奇。
“宁国长公主为君后亲生，又是长女，自幼身份贵重，姑姑官拜尚书令，位高权重。”林默刻意解释道，“更兼她爱习武事，从十六岁起便在军营混迹，若这次真能得胜归来，恐怕威望将无人能比。陛下一向对大殿下期望深厚，可这毕竟是长公主第一次作为主帅出征，心里肯定还是担心的。”
那倒是军政快成一家了。
“是吗。”小野不可置否，“这位姐姐如此优秀，真是不给她的妹妹们活路。”
“她是不喜欢我们，可我们也不会一直待在一起，以后离得远了，应当无妨。”三公主说。
三公主裴原泉大大的眼睛透着天真，小野却不想像她一样乐观。
“宫人还在谈论，若是大殿下得胜，将来定是太子无疑了。”小言又说。
“宫人还敢公开谈论这些。”小野是真的吃惊了，当今陛下正值壮年，底下人就公开拥簇甚至站队皇女，这不是往陛下心里扎刀吗。
她似乎有些理解怀瑾说陛下心情不好的原因了，要削弱一个皇女力量的最好办法就是扶植另一个皇女，陛下难道也存了这个心思。
怀瑾说的那些话是故意为之还是仅仅是自己想多了呢？
就她本人而言，她肯定不敢随便参与其中，可君后和大殿下似乎并不喜欢她和三公主，将来能容得下她们吗。
但是如果不谈以后，如果当下陛下真的有心扶持她，或许能借此出宫也不一定。
“都是私下悄悄说的，其实早就有人说了，不过是现在说的人更多罢了。”小言愤愤道。
小野沉默，不管是不是私下，既然能传到她的耳朵，就能传到陛下耳朵，实在是有些过于放肆了。
“殿下想要什么？”林默敏锐地问。
小野觉得忽然有些欣赏林默，这利落劲儿实在讨人喜欢。
“先不论别的，首先，我要出宫。”小野屈指敲了敲桌面，眼眸清亮却又坚决地说。
“出宫，现在吗？等姐姐身体好些向母亲说了不就行了。”裴原泉疑惑道。
“如果只是出去玩乐，没有正当理由，陛下理我才怪，这事儿还得筹划筹划。”小野无奈。
“好吧，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三公主坐直身子，大脸忽然垮了下来，“在这之前，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凤仪宫。”
“你去那干嘛？”小野谨慎问道，凤仪宫是什么地方她还不知道呢。
“请安，明天就是二十一面见君后的日子，君后肯定要刁难我。我又不像姐姐可以称病不去。”裴原泉深深叹气。
那倒确实是个龙潭虎穴，小野非常仗义地同意了：“可以。”
“我陪着殿下们一起去吧，林默还带着伤，恐怕不能跟着。”一直安静地朔月突然插话道。
小野考虑了一下，觉得这龙潭虎穴其实没必要带他一起去。
裴原泉先开口道：“哎呀你就不要去了，君后他见不惯比自己长得好看的男人，他身边伺候的宫女还好，公公都是些丑八怪。你去了他肯定嫉妒你，他不好过，还不是要找我们的麻烦。”
“那就带上小言好了。”小野立刻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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