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引蛊

他身上的浅淡檀香丝丝缕缕地浸染过来,让她心神为之一松,五感刹那清明些许。

这般变化让南宫姣连他覆着自己的手都忘了顾及,只抬头望进司空瑜如沉潭般的眸中。

那双眸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春风拂面。

司空瑜很温柔小心将她的手翻过来,力道轻到了谨慎的地步,让她可以稍稍动作,就轻易挣脱。

可南宫姣竟一时忘了。

似是身体在本能地贪恋紧张气氛中的一抹安抚,迷惑了神思。

掌心向上,一个香囊落在正中。

南宫姣皱眉,“你……”

“这是去陈味儿防虫的,公主上回不是说这屋里味道难闻,瑜来时想到,便特意带给公主。”

这双眼认真看着人的时候,轻易便让人感受到其中满满的真诚,仿佛他甘愿为她献上一切。

见南宫姣迟疑,司空瑜展颜一笑,“公主别担心,这布袋原先是个荷包,我从未用过,随手拿来装了香料,不算什么。”

南宫姣从他的笑里品出几分小心翼翼,忽然有些不忍心。

这不忍心就像神主对着引颈献祭的羔羊,夹杂着怜悯与警惕。

“防虫?”

面对她的疑问,他的神色平静,毫无破绽。

“是。久不住人的屋子,总免不了虫蚁。”

南宫姣将掌心合拢,葱白的指尖轻轻搭在布面上,有种脆弱无力之感。

这个关头,她不会拒绝。

香囊系在了腰间,简朴之风在珠玉琳琅之间别具一格。

她道:“多谢殿下。”

他笑容顿深,餍足自心间满溢。

怎会有一种情感,付出之后只要被接受,便心满意足。

遇到她之前,他亦不信,遇到她之后,午夜梦回的卑微乞求,让付出都成为一种奢望。

多年之后,得偿所愿与她重遇,他已心甘情愿低低匍匐。

……

皇后所说的那一场问询,拖到了日暮。

大殿之上,壁灯烛火密布,照得夜晚似白昼。

长御手中拿着厚厚一摞案卷,躬身呈给皇后殿下。

做戏做全套,他们是切切实实询问了所有目击之人。

皇后看了最上头的陈词还不够,拆开案卷,慢条斯理一张张翻阅。

松大监目光一动不动,看着阶下被赐座的南宫姣与司空瑜二人。

看得二人身后立侍的宫人都不自在挪了挪步子,挪出了他的视野。

南宫姣故意抑制住身体本能的抵抗,任由蛊虫游走。

面色越来越白,呼吸沉沉,她低低咳了两声,震得肺腑闷痛。

司空瑜立时察觉,慌忙扶住她,“公主!”

南宫姣顺着力道软软倒在他颈窝,眼眸半阖。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她不是戴了他的香囊吗,怎么还会如此!

松大监仿佛就等着这一刻,立刻吩咐,“快去请太医令!”

中人在松大监的示意下围上来,司空瑜一把搂住南宫姣,恨恨看着周围的人,“我看谁敢过来!”

另一只手禁锢她腰的同时连手腕一并扣住,多年所学在此刻发挥到极致。

扣住的位置更多是手腕侧面,能感受到的脉搏跳动微乎其微,可再微弱也被他强硬在脑海中放大,这般损耗心神,几乎到了极限。

不过几息,他就分辨出来。

那蛊虫果真已入了她体内。

脑中嗡得一声,种种逼他屈服的厉声呵斥一刹没了声息,长久的嗡鸣下只能看到那么多人的嘴在动。如同九幽寒冰冻结心脉,刹那手心一片冰凉。

抱紧她的手用力到颤抖。

松大监横眉冷对,大喝道:“质子殿下,你究竟意欲何为,快放开皎月公主!”

太医令已到了跟前,对上司空瑜的视线,瑟缩地后退了半步。

那双目赤红,仿佛要吃人一般。

“这该问你们才是!究竟做了什么,让公主突发恶疾,神志不清!”

松大监凉凉笑了一声,“质子可还记得这是何处,莫要以下犯上。”

太医令与中侍一拥而上,无数只手伸过来,司空瑜紧紧护住南宫姣,不让他们沾染分毫。

身体相贴,他察觉她细微的痉挛,如细针刺入心脏,当头棒喝。

司空瑜呼吸一滞,不能再拖了。

他打横抱起她,不管不顾向外冲去。

可人堆成厚厚的墙,他不仅没冲出去,还差点让那些人伸出的手碰到她。

“司空瑜!”

皇后殿下的声音清晰自高台之上传来。

只一声,司空瑜身前的人墙不再动作,只是严严实实挡住他的路。

心重重跳着,一下一下,在刀山火海。

司空瑜转过身。

从未如此痛恨自己,他不争不抢,他淡泊名利,可他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这么多年,究竟活了什么!

皇后浅笑着,如神佛般悲悯:“质子殿下心急,吾能理解,可总得让医令好好把个脉,为皎月开个药方,不然病可怎么好呢?”

“把完脉,吾就放你走,如何?”

司空瑜势单力薄,无路可选。

他只能答应。

硬逼着自己坐下来,一下一下拍着公主的背,安抚着越来越重的痉挛,亲手将她的胳膊捧起,递出。

太医令坐下来,三指重重压上被身体带动着颤抖的纤细皓腕。

凝神,一刻如三秋。

太医令起身,向皇后轻轻点头。

松大监得意地挑眉,“请吧,质子殿下。”

司空瑜如风一般,自宫人让开的路飞奔出去。

在天光暗淡,黑夜降临时,重重拍上含凉殿的门。

开门的是卫瑛,众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司空瑜放下南宫姣欲下一步动作时,泗垣不着痕迹拦住了他。

少主关心则乱,他可是看清了,有他开的药与少主的香囊,蛊虫虽入体,却不难引出,不必因此暴露。

刘延武也礼貌地请他不要打扰泗垣施针引蛊。

多重作用,再难引的蛊虫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南宫姣本就武功高强,蛊虫甚至连融入血脉的第一步都难以达成。

那么明显的身体反应,更多是南宫姣故意为之。

司空瑜立在一旁,心系于南宫姣的一举一动,看她眉头微皱都恨不得开口让泗垣轻些,又深深克制。

手握成拳,青筋蹦出,担忧恐惧明晃晃挂在面上。

看得泗垣都有些无语。

多少疑难杂症少主没见过,比这凶险的多了去了,引与宿体不相容的蛊虫而已,哪有什么失败的风险,至于吗。

这样想着,也不耽误手中动作,迅速施针拔针,南宫姣被施针的部位不自主地因此颤动,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精准。

渐渐,露出的那条纤细白皙的胳膊上血脉浮起,隐隐可见一股一股的跳动,幅度越来越大。

鼓动靠近小臂之时泗垣手起刀落,一小片柳叶刀轻而易举割破血管,放了药材的小碗紧紧挨着南宫姣的胳膊。

几乎不可见的小小蛊虫混着血液流到小碗里,如同被腐蚀一般冒着烟湮灭沉底。

南宫姣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臂膀脱力重重摔在床榻上,血液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没入被衾。

她的眼眸紧闭,面色苍白,眉头轻轻皱着,梦中也不安宁。

伤处被妥帖包扎好,泗垣开了方子,待明日南宫姣醒了之后服用。

并嘱咐三日之内最好卧床修养,忌损耗气血之物。

刘延武一一记下,澜淙送泗垣出宫,卫瑛自请留下来照顾,被刘叔拒绝了。

屋内只余二人,刘延武看向司空瑜,“多谢殿下相助,改日定宴请殿下以表谢意,天色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司空瑜站起身,关切的目光艰难从南宫姣身上移开,提起唇角,却再难带上往日那抹惯性一般的笑意。

他轻轻颔首,“刘叔不必客气,能帮上公主,瑜求之不得。今日便先告辞,改日再来探望。”

刘延武躬身将他送至屋门,后由侍女引至宫门。

刘延武挪到窗边,视线不离,直到司空瑜跨出宫门。

回头,看见小公主竟然已经支起身子,忙到床边扶住,无奈,“好歹算是受了伤,小公主也不多躺会儿。”

南宫姣面色平静,脸颊唇边已无苍白之意,“可有三皇子的消息?”

刘延武拿她没法子,回:“目前没有什么动静,若是刺杀,可能就在今夜。澜瑛阁递过去的消息他们已经收到,小公主别担心。”

说着劝道:“您就让自个儿缓缓精神吧,明儿再想也不迟。”

南宫姣扬起小脸看向他,“知道了刘叔。”

抿唇弯起眸子,轻轻摇了摇刘叔的袖口,“姨母那儿刘叔帮我瞒一瞒好不好?等这些事了了,我第一时间去向姨母认错。”

刘延武面上浮现不认同,“您不珍惜自个儿,俪妃娘子怎能不气。到时不定如何呢,过几日有空,小公主亲自去看看吧。”

过几日?

南宫姣算了算。

皇后谋算这一回不成,便只能破釜沉舟,甚至不需几日,就会有动作。

怎来得及容她现身。

这个关口,必须得让他们以为她时日无多。

南宫姣垂眸,“我怕姨母等不及,刘叔若不想瞒,便代我向姨母报个平安可好?”

语调念得刘延武心都软了,不舍再推,“好,老奴便代小公主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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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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