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归国

司空瑜闻言,竟是笑了。透出几分仿若方外之人的豁达释然。

“公主莫要介怀,瑜主动跟来,无论是何后果,都甘之如饴。能让瑜得偿所愿,瑜该感谢公主不嫌才是。”

南宫姣抬眼。

他这个模样,并不像是知晓她弑君,又或者说……

他知道,但他乐于见此,甚至顺水推舟,通过她,主动跳入这一滩浑水。

南宫姣感激,“殿下这样的人,我在宫中从未遇到过,他人见我,避之唯恐不及,更别提主动帮我了。前日若非殿下,我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了……”

像是忽然想起,“……殿下那时在麟德殿,是为着归国之事吗?”

永陵因着君主昏庸十几年来国力衰败、民不聊生。

如今战乱将起,燕昀作为仅存的诸侯国,兵力最占优势,他是燕昀大王子,自是越早归国越好。

司空瑜有一瞬怔神,笑意染上苦涩。

“公主所说不错,可确切来说,是为着不归国。”

“不归国?”

南宫姣惊讶。

司空瑜叹息,自嘲。

“除去父王,我在燕昀既无血脉亲人,也无臣子属下,王弟视我为眼中钉,我若回去,不说安身立命之所,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那你父王……”

南宫姣顿住,若是燕昀王眼中有这个儿子,当年就不会将他送到永陵做质子了。

几百年前前朝湮灭,战乱之后天下二分。

永陵朝自诩正统,燕昀则战力强时与永陵平起平坐,弱时沦为诸侯。

仗是打了不少,可终归谁也没彻底吞并谁。

纵观那么多场战争,从未见过哪位燕昀王当真送来亲子做质子的。

他是第一个。

从八年前,他就是他父王眼中的弃子了。

“公主无需为我觉得可惜,”看到她的神情,他反过来安抚,“八年来永陵宫中,吃穿不愁,书册不少,日日清风朗月为伴,无需争权夺利为命奔走,已是我幼时心中梦寐以求。”

除了刚来时险些……

思及此,司空瑜看向南宫姣的眼神愈加温柔。

南宫姣佩服:“殿下当真豁达。”

这种日子,若是能安得其所,便无异于世外桃源。

若是不能……

那所谓吃穿不愁,便是残羹冷炙,衣难蔽体。

所谓书册不少,便是东央西告,尊严扫地。

所谓清风朗月,便是门可罗雀,碾作尘埃。

就比如她。

所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争权夺利。

于他而言,简朴过活是免去烦忧,可对于南宫姣,那叫苟且偷生。

可惜,一个能在永陵宫中安然无恙八载的诸侯质子,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她信,可若说当真孑然一身,背后空空,她是万万不信的。

就看,站在他背后的,究竟是哪方势力了。

……

天色渐晚,偏殿内烛火不多,昏暗暗地只勉强能照个亮。

南宫姣倚在窗边,壁上烛光跳动着描摹美人面。

让司空瑜只不经意间一瞥,便再没能挪开视线,眼神渐渐痴了。

这么毫不遮掩的目光,南宫姣自然察觉到了,但她不在意。

实话说,仅仅半日,对他无时无刻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快习惯了。

没有任何探究,只能感受得到纯粹的欣赏与痴迷。

倒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对此的态度也跟那众多厌恶的视线一样。

看也就看了,又少不了一块肉,妨碍不着她就成。

侧面与身后的烛火摇曳,南宫姣的身影印在窗棂上,窈窕纤细,腰身盈盈不足一握,仰头似乎隔窗望着月亮。

司空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画着一幅画,画成,是对影成双。

可实际上,他看不见的正面,美人儿的眼神却丝毫没有画中的迷离,甚至称得上凌冽。

看的也并非是什么月亮,而是对面宫殿单檐歇山顶之上。

那里,是夜色中极近距离才能看到的,两颗毛茸茸的头顶。

两个人身子低低趴在另一侧屋檐的斜坡上,只在屋檐正脊将将露出眼睛。

澜淙戳戳卫瑛,“怎么样?看着了吧,主上没事儿。”

顿了会儿,澜淙翻了个白眼儿,别提多无奈了,“你这就没意思了,都大半日了,一声都不吭,搞得我跟个哑巴说话一样。”

“担心什么呀,不都安排好了,明日三皇子来主上就能出来了。”

卫瑛面不改色,连细微之处的神情都毫无变化,就好像身边就是个空气。

澜淙胳膊肘拄着头,侧过脸定定看了一会儿,又望见栖凤宫偏殿窗棂上,渐渐投出了第二个人的身影。

只看影子,便知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主上和那个燕昀质子关在一起,你着急了?心里不舒服了?”

卫瑛:“你能不能安静点?”

“诶?刚刚好像有什么声音,你听到没?”

澜淙故作惊恐,“不会是鬼吧?要不然就是……你这个哑巴开口说话了?”

卫瑛转头看他一眼。

要是视线能杀人,澜淙估计立马就万箭穿心而亡了。

澜淙丝毫不惧,“你看,多好的一对璧人啊,公主质子,身份也勉强般配,如今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个质子还天天上赶着,公主要是一心软……”

“我去!你来真的啊?!”

澜淙伸手,从耳朵边上,拔出来插在屋脊的一个短小匕首。

只差半寸,他耳朵就得被削下来。

他狠狠扔回去,瞪卫瑛,“看不惯你就把他给除了啊!对我发什么脾气,实话还不让说了?”

“与你无干。”卫瑛一字一顿。

澜淙没劲儿地趴了回去。

“放心吧你,主上的性子,别说共处一室,就是共睡一张床,基本也没啥用。”

“你啊,要不就直接上,要不就消了这心思,天天杵个冰块脸,那种蹩脚的关心,主上就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都不会想着你喜欢她。”

……

共睡一张床是不会,可……

南宫姣听着外头打更的声音,正讽刺地想着,不理政务不上朝的皇帝,不出现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宫中一切照常,真是活该让松大监一手遮天。

忽然就察觉到司空瑜靠近,她侧过身,看到烛光下他面上红晕,如同醉了酒,碧玉染上红霞。

“公……公主。”

连眸中都泛着水光。

“嗯?”南宫姣挑眉。

“浴,浴桶只有一个。”司空瑜捏着指尖,“不若公主先去?”

是的,他们得共用一个浴桶。

南宫姣颔首,无半分意外。

往后头走,她看见浴桶之前挂着叠了几层的纱帘。

挂得可真够平整,就是……

南宫姣将手放在另一面,透过纱帘,可以看见隐隐绰绰的影子。

看不清细节,但看得到轮廓。

绕过纱帘,干脆利落将外衫脱下,挂在纱帘里面。

沐浴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司空瑜在窗边,背对着浴桶的方向。

眼睛看不见时,耳朵就格外灵敏,灵敏到他可以根据那连成一片的水声猜测到她的每个动作,一个一个,在脑海中连成生动的画面。

他想象那柔荑抚过乌发,水珠滑过脸颊,顺着小巧的下颌滴下……

司空瑜闭了闭眼,再往下,他不敢想,也不该想。

浴桶之前,纱帘挂着外衫,轻轻晃动。

浴桶内,**的乌发缠绕着玉白的**,肩胛上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若细看,除了这一处,还有多处未消的疤痕。

体质使然,南宫姣身上轻易不会留疤,再厉害的伤口,痊愈之后,至多不过半年便不见痕迹。

能看见的这些,都是半年内的新伤。

自母妃身死,她背上不祥批命,祖父就对她愈加严厉,会吃饭会睡觉,就得会受伤,会处理伤口。

所以此刻,她动作迅速,极其熟练地为伤口换了药,包扎好,甚至比今日女医双手都要包扎得漂亮。

换好衣裳,取下外衫,衣摆于空中翻飞成饱满的圆弧,稳稳披在身上。

立在殿内中央,对着窗边隽永修长的身影开口:“殿下,我去唤人来换水?”

“不用!”司空瑜开口急切,下一刻似是喘了口气,压着语调,“我是说……不劳公主,我去便是,公主早些歇息。”

他只半面脸侧了过来,不知是否因着烛光渐暗,她看见他仿若玉石铸成的侧颜一片绯红,自额头到眼角,再到凸出的喉结,最后隐入衣领。

让南宫姣不知为何顿了顿,才应:“好。”

一直到她将床边纱帘放下,吹熄了近前的一盏烛火,才听到他有了动静。

可直到入睡,她也没听到他出来的脚步声。

.

次日晨起,早早儿的外头就有了喧闹的动静。

盥洗梳妆,门被敲响,开门露出三皇子一张大脸,“哎呦皇妹,许久不见,想哥哥不?”

南宫姣后退一步,直接把门关上。

“嘶你谋杀亲哥啊。”三皇子揉揉被撞痛的鼻子,使劲儿敲门,“还走不走了?不走你就在这儿呆着,我走了啊。”

南宫姣开门,瞪他。

“瞧我这皇妹可怜的……诶这还有个人啊。”三皇子眼神瞬间意味深长,“这不是燕昀质子嘛,皇妹还挺厉害。”

想想那澜瑛阁阁主,为了让他护一护这个皇妹,都破规矩说出助他夺皇位的话来了,结果现在倒好,打开门,嘿呦,还有一个男的。

南宫姣:“你能让我出去?”

三皇子挺直腰杆,“怎么不能,看他们谁敢拦我?”

三皇子是成年皇子里头最出息的,背后是掌兵最多的镇国大将军府,可以说是皇后一党的心腹大患。

神武军还真不敢动他。

都要下了陛阶到殿前广场了,松大监扶着歪了的帽子急急赶来,怒不可赦:“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还不拦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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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祥
连载中紫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