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余田村骆二狗家的小女儿,而是知县二公子闻诏的贴身丫鬟。”
满头花白的老管家在前头带路,褚青盏则在后头“乖顺”地跟着,边走边一路腹诽。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二狗家的小女儿,她姓褚名青盏,是当今皇帝的第七个女儿,也是大永王朝唯一一位“现存”的公主。
她的母妃是当今最受宠的弥贵妃,几日前,她母妃不知听信了什么妖言玄说,说她母女二人日后将有身败名裂的大灾。
非得将她秘密送来这穷乡僻壤之地,并答应一月后将她接回,方可解灾。
褚青盏虽说不信,可终奈不过她母妃的苦苦哀求,于是被送到了远离京城大半个永朝的余田村,寄存在一户叫骆二狗的老夫妇家中。
一阵凉风卷过,还带起了几片飘零的残叶,褚青盏望着这不知比皇宫小了多少倍的方正院落,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真是时运不济,凤凰都成了秃了毛的光鸟,还被人当成野鸡使。
其实她本可以不当丫鬟的,只是那巧舌如簧的人牙子“途经”村庄,看中了她在一众村丫头中出众水灵的样貌,这才花高价将她从寄居的那对老夫妇手中买来。
而她一是不想继续麻烦那对养自己尚且艰难的老夫妇,二是觉得县城怎么也比一穷二白的村庄好玩,便跟着人牙子坐马车进了这知县府。
褚青盏乐观“自大”地想着——不就是当丫鬟吗,这有何难?
她作为堂堂七公主,怎么说也是被一众侍女太监伺候着长大着,没当过丫鬟,还没见过丫鬟怎么伺候主子吗?
葛管家带着她穿过几道曲折幽深的回廊,似乎是进了一个内院。
此处静谧沉寂,俨然隔绝一切尘嚣,只剩下落泉与虫鸟的轻鸣。
葛管家在此处停下,指着前头一处厢房道:“那间东厢房便是二公子的寝居,不过这会儿二公子估计还在书房用功,我带你去一旁的书房寻他。”
他勤勤恳恳地在前头带路,很快就走到了一处绿竹环绕的书房前。
对于见贯了金碧辉煌宫殿的七公主褚青盏来说,这间书房实属简陋的有点过于清贫,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建立在一片竹林中的“碧亭”。
竹木为盖,绿纱为帘,长风一吹,竹浪一卷,“碧亭”便淹没在了其间。
葛管家在帘外站定,尽管不知道帘内之人能不能看清他,还是规行矩步地行了个礼。
“二公子,这是从外头新买进的丫鬟,您若是瞧着合适,就让她代替清荷继续伺候您。”
褚青盏眉眼一动——“清荷”是谁?还有,为何要说“代替”,那这原先的“清荷”又去哪儿了呢?
她身形纤细轻盈,借着葛管家遮挡,微微偏移角度便能透过碧帘缝隙瞧见里头的人。
褚青盏作为万千圣宠下长大的小公主自然是拥有奴仆无数,小公主只被人伺候过,从未伺候过人,自然是对这即将有可能成为她“主子”的二公子充满了好奇。
她心里盘算得好,要是这小知县家的二公子是个正经有为、最好是有几分相貌的小公子,她堂堂大永朝公主倒可以纡尊降贵地装作伺候一二;
但此人如若是个满脑肥肠、欺凌下人的臭纨绔,她非得第一时间跑路不可!
仿佛是如她愿似的,那一方碧帘刚好被微风拂起一角,褚青盏就在这一刹那间瞥见了里头的男子。
不知为何,少傅那句“惊鸿一瞥,刹那芳华映眼帘”便闪现在了褚青盏脑海中。
此人虽衣着朴素简约,可那张精雕细琢再也不过的面孔却显得贵气逼人,是堆叠再多的宝玉金钗也比拟不了的。
褚青盏暗暗抽了口气,心说这“偏角旮旯”之地竟能有此等样貌出众之人。
她原以为自己从小在京城皇宫里见到的就是最好的,想原来是她“坐井观天”了。
一道低冷沉澈的声音响起,褚青盏反应过来是帘中人在讲话——“嫡母看过便好。”
声音被竹浪波动的沙沙响裹挟其中,虽像隔了遥远距离,可依然能辨别是个极年轻好听的嗓音。
葛管家道:“还未带去见过大娘子,不过大娘子交代过,二公子自己喜欢便可,她不多掺和。”
那边沉默了片刻,褚青盏从小便耳力过人,隐约从竹浪翻滚声中听到一声一闪即逝的讽刺轻笑。
但瞧着葛管家面不改色的样子,褚青盏只好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良久,那边传来回音:“如此,便带她进来吧。”
“是。”葛管家最后回头看了眼褚青盏,眼底似有不同情绪闪过,最后归于平静。
他掀帘拾级而上,褚青盏虽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有些打鼓,却还是出于颜值的吸引,抬脚跟了上去。
这书房内部比想象中的还要清寒简陋,一张黑漆古朴的木桌和一副用竹木雕刻的简易棋盘便是这儿的全部装置。
除此之外只有数不尽泛黄发卷的书籍,甚至桌上连一盏油灯都没,只有一根用得快触底成灰的蜡烛。
褚青盏想到自己和那些皇兄们布置得金碧荧煌、香雾缭绕的尚书房,顿时觉得这样的书房跟直接在大街上摆桌学习有何区别?
如若放在她某些不学无术的皇兄身上,想必就又有借口罢学偷闲了。
褚青盏好奇地东张西望完,最后才将目光放到二公子身上,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即将有可能有幸成为她人生中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的“主子”正眉目不善地盯着她呢。
方才隔远了只是惊鸿一瞥,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此人的好看凌厉周正得不带一丝妖邪之气。
那双眼眼皮浅薄,眼型凌厉周正,尾端如剑削的月牙般凌寒斜上,浅色的眼瞳一如其人般仿佛凝了点似有若无的霜寒冷傲,可这一点傲气又很快被时刻凝神的克制审慎冲淡下去。
闻诏在他们还未曾走近前,便同样从微风拂起的帘角缝隙瞧见了这东张西望的小丫鬟。
当时的第一念头是——哪里来的小丫头,好没规矩。
不过再一眼瞧见,便是被这丫头惊艳了好些许,虽然她只着了一身几经缝补的粗麻布衣,连发髻也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
可那张脸却嫩白出奇,玉雪可爱,如一朵开得粉红俏丽的出水芙蓉。
绕他是一个对美丑界限不那么分明的人,也知道,这姑娘拥有此等美貌,绝非只会成为一个丫鬟这么简单。
葛管家瞧见闻诏的目光,以为是在责怪褚青盏东张西望,便帮着解释几句:“丫头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难免新奇了些。”
褚青盏:“……”
闻诏目光从褚青盏身上移开,淡笑道:“无碍,只是怕冲撞了姨娘,日后费心多调教一二便可。”
褚青盏:“……”
葛管家走后,书房内就只剩下新晋“主仆”二人。
碧亭里并不十分安静,风声不止,竹浪不歇,除此之外,还有几道绵延不绝的夏蝉鸣叫,因着声量小,竟也不觉聒噪,反倒觉出几分静谧来。
新晋“小丫鬟”正满头愁云不知从何做起,所幸这主子是个眼里有活的。
闻诏抬头瞥了她一眼,打破这份寂静:“研墨会么?”
头上的愁云一扫而空,褚青盏眼前一亮,研墨?这可太会了,以前在御书房的时候她没少给父皇献殷勤。
她屁颠屁颠地上前,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出身”,等到一盘浓稠鲜亮的漆磨行云流水地出炉时,褚青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应当是不会磨墨的。
至少,动作间不应当此等娴熟才是……
褚青盏一侧目,果见闻诏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磨墨的动作。
她眼角一跳,正犹豫着要不要编个谎言什么的解释一下,便见闻诏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主仆二人一个略有心虚地继续研磨,一个不言不语地专习书法,天色便在两厢沉默中渐渐向昏沉偏移。
无聊间,褚青盏曾几度好奇瞥向闻诏写满墨迹的宣纸,只是最终都以古怪面色收回。
无他,只因那形似蜈蚣乱爬的诡异字体实在有伤她品阅多少书法大家养出的高挑审美。
这样几经来回,待褚青盏急需观赏些美丽事物来洗洗眼时,她左顾右盼地寻找片刻后,才惊讶发觉此间唯一一处惊艳不俗的竟是身旁之人的脸蛋。
褚青盏颇有些“恬不知耻”地想着:他的字伤了本公主的眼,本公主不治他的大罪,用他的脸来洗洗眼也是应该的。
褚青盏不用一时片刻便说服了自己,很快借着研磨的姿势旁若无人心安理得地欣赏起闻诏的侧颜来。
只是她不知这个动作在旁人眼中更是一种鬼鬼祟祟的“借机观察”。
不知是不是暑气引起的心思浮躁,这闻府二公子不仅字写得春蚓秋蛇,耐心更是碗底大小,统共一宣纸不到的字便罢笔不练了。
闻诏猝不及防地偏过头来,褚青盏正专心致志地数人睫毛呢,因视角问题还有半面数不着,她正抓心挠肝地想着如何趁他不注意,把剩下半面也数完,就见那半面睫毛便“羊入虎口”地自己转了过来。
褚青盏在“放弃”和“继续”之间只犹豫了两秒便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堂堂灵昌公主冰雪聪慧,宠爱万千,却有个鲜有人知的小毛病——那便是心中有某个行动的想法时,必须要把其做完,否则便会百抓挠心,浑身不安。
褚青盏为了数得更快更清楚,两只不安分的“手爪子”扒住了闻诏的双肩,加上她垫脚的前移,两人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已近至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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