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日,雪霁天晴。符旋接到宫里召见她的旨意。
这一次符留没再搞什么相亲,但是传来的讯息比相亲更令人紧张:
婚期定了。
符旋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揉面。
说来有趣,她身为一个公主,竟然喜欢亲自做面食。她最喜欢的是揉面,不过揉出来的面也像她本人一样,模样随性。
宫里来的内侍这次不是陈大,他说出这个消息后,眼睁睁看到符旋没有控制好力度将面团揉断。
符旋洗好手,简单换了身衣服再次踏入宫中。当然,这一次她格外强调让王如意在府里老实待着。
这次符留是在外宫的政事堂召见她,符旋着急知道具体日期,没有注意前方,直接撞到前方来人手捧的一叠高高的书简上。
随着一声惊呼,书简四散掉落,露出来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正是前几日刚见过的第三位人选,崔家的崔禄。
“下臣参见公主。”对方刚想开口斥责,看到是符旋,改口行礼。
“免礼免礼,本宫走路没注意,抱歉了。”符旋立刻蹲下身和其他侍从一起拾取。
“下臣也没有注意来人,” 崔禄也蹲了下来一同收拾,“这点小事何必劳动公主?不知公主可是来觐见陛下?”
书简虽多,但因为侍从也多,几下便收拾干净了。
符旋将自己拾起来的书简重新摞到崔禄手上,反问道:“崔侍中也有属官,为何还要自己抱着这摞书?”
崔禄笑了起来。
“确实是父皇召见,不知道里面可还有他人?”符旋注意到崔禄正是从政事堂那里过来。
“陛下还与丞相等人在里面议事,公主如若不弃,可以到办事署稍坐。”崔禄温和道。
他口中的办事署,是设在政事堂旁边的一溜平房,专供崔禄这样的文职在里面处理政务。
符旋虽然急着去见符留,但国事要紧,她就让宫人先别通传,跟着崔禄左拐几步去了办事署。
这是符旋第一次进入,里面官员、属员正在忙碌,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手里拿着书简,有的拿着笔墨,有的端着个茶壶。
有人注意到她,脸上露出惊讶,想要行礼,却被符旋阻止了。
“本宫记得父皇设置这处办事署也才不到二年,没想到已经颇具章程了。”符旋四处打量,颇为好奇。
“是一年五个月,”崔禄解释,“我们大燕马上得天下,武风向来浓厚。但是历任先君挥鞭四海,疆域日渐广阔,需要管理的经济民生越来越详细。陛下英明,让太子殿下牵头,在政事堂侧新建办事署,选拔侍中、侍郎,处理文书。”
“我记得崔侍中便是第一批被选进来的吧,初任黄门侍郎,不到半年便提擢为侍中。”符旋回忆了一下。
“全赖陛下青眼。”崔禄谦虚了一句,引符旋到了主厅,让下人上茶。
趁此机会,符旋好好看了看崔禄。
百余年前,中原纷乱,衣冠南渡,绝大多数士族避难江左,而仍有部分士族留在了北方,并且在一等士族离开后迅速扩张势力,从原本的二等、三等一跃成为顶级士族。
崔家便是如此。
与善玄谈、求长生的南方士族不同,这些士族文化底蕴虽较为浅薄,但是武德充沛,颇有秦汉士子之风。
便说崔禄,虽然穿着广袖长袍,头戴高冠,但是身形高大威武,使得一手好剑法。虽是一身书卷气,说话儒雅随和,但是手指上厚厚的剑茧却骗不了人。
当然,符旋的手上亦是有不少茧子,在燕国,手上没有茧子的几乎没有。
就像崔禄无论身份还是模样都是驸马的上上人选,并且他作为符留当前重点拉拢的北方士族,是汉化的中坚力量,与他成婚,更能为汉化消除阻力。
符旋一直认为,如果自己没找到合适的驸马,那么符留一定会将她指婚给崔禄。
但是符旋不喜欢。
她喝了口茶,她一向不喜欢传统的茶汤,一堆茶叶和葱姜等混在一起煮沸,她更喜欢将茶叶单独成茶水,再兑上羊奶。其他喝过的人都说太腥,但符旋却就好这一口,每天都要喝上一壶。
崔禄将她安置好,告了声罪,去处理工作了。
从始到终,他对符旋都止于君子之礼,没有任何逾矩,很难想象几天前他还在相亲宴上,是符旋驸马的潜在人选。
符旋突然有了一点奇怪,崔禄邀请她小坐,就不怕引起风言风语吗?
她看了眼外面的属员们,就这一会儿从门前进过的人更多了,大多还都偷偷向她这里瞧一眼。崔禄出去说了两句,他们才急匆匆离开了。
她轻笑一声,在这种耳目众多的地方,反而更能体现光明磊落、一心为公。
士人的小心思啊。她虽不反感,但也谈不上喜欢。
“阿义,去问下父皇忙完了吗?”想明白崔禄的九曲心思,符旋手里的茶更是没有味道。
阿义刚出去便回转,说是崔禄已经安排好人查看动静了,丞相等人还没出来。
符旋放下杯子,让留在正堂伺候的宫女去跟崔禄说一声,她去附近走走,带着阿义便离开了。
她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政事堂门打开,丞相为首的三四人走出,都是国之重臣。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符旋心里暗想。他们注意到她,遥遥行礼,符旋简单回礼。
进入殿中,符留正在屏风后面更衣,原来是朝会后一直忙到现在。符旋努努嘴,以前父皇换个外衣哪里会避着她,后来跟士人们混久了,越来越注重这些繁文缛节了。
“等久了吧?”符留换好衣服,含笑坐下。
符旋摇摇头,问道:“父皇怎么忙了这么久,是有什么大事吗?”
符留眼神里一丝沉重一闪而过,面上不减轻松:“北戎有点小动作罢了,我和丞相他们商量了一下,不算什么大事。
“说到这个,”他面上笑容加深,“我要找你商议的才是真的大事。图妄大师反复测算,腊月初一是你成婚的好日子。”
符旋脸迅速垮下来:“怎么这么着急?那老,大和尚算的准不准啊,女儿不想这么早离开父皇!”
她的生辰在腊月二十六,她以为怎么也得到到腊月中旬再举行婚礼。
“图妄大师佛法精深,之前我那场重病,全靠他治疗,你可不要胡说。”符留语气难得加重。
符旋也想起那场重病,符留北巡路上突然被魇住,全身高热,胡言乱语,一会说看到先皇一会说看到被废的先太子,太医束手无策之际,有人带来了图妄。
图妄自称曾到西域,于沙漠中路上濒死之际忽见黄沙尽头五色佛光,隐约可见神山灵寺,当即顿悟,几十日不吃不喝平安走出来沙漠。
当时众人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试试,没想到图妄祝祷几日后,符留奇迹般地好了。从此之后,图妄便被封为国师,符留更是建了一座宏伟的佛寺,敕名“承恩寺”。
图妄能救过来符留,符旋自然也是感激不已,听闻此言也不再坚持,闷闷叹了口气。
符留劝道:“女大当嫁,父皇已经到了知天命的时候,还指望看到外孙娶亲呢。”
第一次听到“知天命”这个陌生名词,符旋脸上的郁闷变成茫然。
她脸上的郁闷转移到了符留脸上:“五十知天命,我让你读的书是一点也没看吗?”
“哎呀,女儿一看书就害困。”符旋撒娇道,“那些之乎者也是在是无趣。”
“你呀!你二哥都比你爱学习!”符留无奈,“你母妃学富五车,怎么没有一点留给你呢?”
提到沈文妃,符留脸上黯淡了一瞬,但毕竟斯人已逝,他很快收好伤感:“刚才你和崔禄在一起?你觉得他怎么样?”
来了!
符旋思考了一下,回了两个字:“无趣。”
“崔禄崔仲文少有才名,为人端方,被大家视为君子典范,怎么到你这里就是无趣了?”
“女儿觉得就是无趣嘛,再说了,他那种家庭,吃个饭都要讲究嚼几口,女儿可不想过那种日子。父皇难道忍心看着女儿被种种规矩管着,变成那种毫无生趣的深宅妇人?”符旋可怜兮兮道。
“哪有你说的这样严格了,”符留看到她湿漉漉的眼睛,没再坚持,转而问道,“那符通呢?我听说老太妃去找你了?”
想到那位惊世骇俗的老太妃,符旋不由笑了起来:“那位太妃劝我像男人一样也搞个三妻四妾,比她儿子有趣多了。”
听闻此言,符通十分惊讶,赶忙道:“庞氏怎么这样,符通不选也罢。”
“都满更别说了,我听说他在西戎那边女人无数,我才不屑嫁给这样的人。”不等符通说,符旋就顺便把都满否定了。
如果她没猜错,都满不过是符留为了彰显一碗水端平而拉来凑数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旋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果真如他所料,这三个人选都被否定了。符留故意叹了一口气,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告诉符旋自己看中的是穆衡。
作为一个父亲,他对驸马的要求是事事以符旋为主,要能够不惜一切保护好符旋。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挑这些高官显贵,而是看中了知根知底忠心一片的穆衡。
他正准备开口,却看见符旋的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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