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光。
月夜下的莱姆河波光粼粼,仿佛缀满了宝石。
玛希皇宫仅有几座走廊和花园里的夜灯还亮着,静悄悄的。蓝堡二楼的宴会大厅里,红酒珍珠,金盘银杯,华丽的宴席摆满了一周,衬得宴会厅五光十色,只是参加这场宴会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躺在地上、或是趴在桌上睡着了,走廊里睡着仆人,就连守夜的卫兵也陷入了长眠,安静又平稳的呼吸声,蔓延了整座宫殿。
尼娜是第一个陷入沉睡的人,在昏迷前,她正在为玛希王国的公主—伊芙莉丝公主献上祝福,在灯光暗下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涣散下去,眼前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她倒在了地上,她拼命想要醒来,却无可奈何,终究还是昏睡了过去,接着是离她最近的公主,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整个宫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伊芙莉丝……伊芙莉丝……”迷迷糊糊地,尼娜听见好像有人在叫公主的名字。
这几声呼唤似乎就从身边传来,仿佛在叫自己似的。
“伊芙莉丝。”又来了,这一声直接把尼娜喊醒,她睁眼一瞧,已经不是昏迷前的宴会厅了,头顶的烛灯华丽富贵,晃得她又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看见的是玛希王国的王子殿下阿诺。
尼娜昨天见过这个殿下,对这个王子的印象不太好,高岭之花一般的冷淡。
而此时这个高岭之花正缓缓伸出他的手,冰凉的手指贴在尼娜的额头上,略显疲惫道:“伊芙莉丝,你已经睡了三天了。”阿诺不知道,他这句短短的问候,将成为尼娜往后回忆起来仍然瞬间害怕到起鸡皮疙瘩的话。
尼娜瞬间清醒,坐了起来,冷汗湿了一身,透过王子的身影瞟向后面的梳妆铜镜,的确不是自己的脸,在那吃惊、恐惧、茫然的一瞬间,尼娜走马灯似的回忆了这几天发生的事,随即痛苦的闭了眼。
天!她好像魂穿到伊芙莉丝身上了。
尼娜是不情愿来到皇宫的,说得再无情一些,她其实算是被绑架来的。
五天前,尼娜正在谋划自己的数不清第几次的出逃计划,正巧碰见皇家卫兵长赫伯特来邀请自己的姨妈梅安,希望她能为即将年满十六周岁的伊芙莉丝公主送上祝福。
赫伯特摘下自己的帽子,金色的头发自然垂下,态度诚恳,语言虔诚,但梅安还是拒绝了。
“您为什么要拒绝?”赫伯特走后,尼娜问了姨妈。
“不想去。”
能出席皇家的宴会,是巫师的荣耀,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梅安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什么,“愚蠢,巫师的荣耀永远只有自己的能力,让人敬畏,让人恐惧,而不是像一个吉祥物供人观赏。”梅安毫不客气地指责完尼娜,又对她说:“赶紧去把你的地扫完。”
正在煮牛奶的尼娜,小心地放下杯子,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对梅安姨妈说:“扫把在楼上,我现在去拿。”尼娜在明面上不敢对姨妈有任何违抗,乖乖的去院子里扫地了。
什么时候才能说个不呢?这个深沉的哲学问题,从小到大一直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只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答案。
趁着梅安去午睡,尼娜抱着扫把,又开始琢磨她的出逃计划,她很想逃离这里,她出身于巫师世家—希尔德家族。这个家族位于枫树林尽头的约顿村,距离皇城格兰瑟非常近,这个家族的巫师都是女孩,德兰大陆的人以为这个家族的魔法只有女孩儿能用,实际上尼娜知道,只不过是因为祖上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巫师罢了,而这个巫师恰巧是个男人,这之后希尔德家就对男巫师深恶痛绝,男孩还怀在肚子里就会被无情的杀掉,尼娜这一代没有男孩儿,因此她也没见过因为性别被杀掉的孩子,但这种做法毕竟残忍,她一直怀疑希尔德家族的血脉是不是嗜血的恶魔种。
再说说她的姨妈梅安吧,从幼年时代起,梅安便一直和姐姐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巫术,十五岁时,母亲去世,姐姐受不了枫树林的贫穷,放弃了做一个女巫,和心爱的男人去到了外面的地方,梅安却仍然在这里守候着她母亲的遗愿。据梅安说,她唯一一次离开枫树林,是为了去看望刚刚生产完的姐姐,只是这一去,抢走了姐姐出生刚满一个月的女儿,回到枫树林后她给这个女孩起名“尼娜”,沿用女巫家族“希尔德”的姓氏,这之后,也从未提过尼娜父母的事,只是把他们叫做蠢女人和野男人。
和尼娜相依为命的时光里,梅安一边在村民面前装着好人,充当村里的保护神,另一边则虐待尼娜,仿佛对自己姐姐的恨全部转移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尼娜从小挨饿、挨冻、挨打,早就痛恨了这种日子,没有一天不想逃。
“尼娜!”有人从远处跑来,叫了尼娜一声,把她从回忆里叫了出来。
尼娜抬头一看,是安瑟尔,村子西边善良的牧羊姑娘,见到她,尼娜嘴角向上弯出了一个弧度,一个好骗又好利用的人出现了
“刚刚村子里来了一个漂亮的男人,你瞧见了吗?他们说是来找梅安姑姑的。你一定见到了吧?你和他说话了吗?他的声音好听吗?”安瑟尔还是这样,话多且密。
“是的,我看见他了,他没有和我说话,他也的确是来找梅安姨妈的,声音很好听。”
安瑟尔眼睛都亮了起来,“真好,要是我能和他说话,我一定兴奋地一天都睡不着觉,尼娜你知道吗,有人说是他是从格兰瑟的宫殿里来的,他一定是个贵族吧,长得那样高大,他走路都和我们不一样呢!”说到这里,安瑟尔露出了向往的神情,“真想去外面看看啊,德兰大陆有六个国家,我们却在玛希王国这么个小地方呆了十几年,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村子里那么小……”安瑟尔还在喋喋不休,她后面的话尼娜一句也没听,反正都是她常说的那些。
在她差不多要说得尼娜耳朵起茧子的时候,尼娜终于打断了她,“明天的祷告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每个月的十五号,约顿村的村民都会在梅安的带领下,向神祈福,这是约顿的传统。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一直打听来村子里的那个年轻男人呢,尼娜,我先回去了啊!”
尼娜抓住安瑟尔的手,“我跟你一起吧。正好我地也扫完了,帮你的忙,梅安姨妈不会说什么的。”
“好啊!”安瑟尔向尼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安瑟尔家养了很多动物,鸡、牛、羊、看门的狗,什么都有,但是却只有母女两人照顾这些动物,隔三差五就会麻烦梅安姨妈帮他们找丢失的羊啊牛啊什么的,如果它们全都消失了,梅安姨妈要找很久吧?
还没进门,就有几只刚孵出来的小鸡跑了出来,安瑟尔对这群小鸡很用心,它们都出来迎接小主人安瑟尔。
“真可爱的小鸡崽。”尼娜没什么情绪,没有灵魂地夸起安瑟尔的小鸡崽。
“嗯嗯!”安瑟尔点点头,抱起其中一只,“孵蛋的时候我每天都看呢,早上也盯着,晚上也盯着。妈妈说等这批鸡长大了,还是要送人,最好的一只要送给梅安姑姑,真是舍不得。”安瑟尔是个情绪外露的姑娘,刚刚还微笑着,此时又忧伤起来。
尼娜心想,鸡嘛,不管多可爱,最终还是要被人杀了的,她天生缺少怜悯心理,对安瑟尔的同情,只有那么一点点。
“你也别难过,它们总还能陪你一段时间。”
安瑟尔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惆怅当中,没听见尼娜的话。
“话说你今天怎么一直戴着头巾。”安瑟尔抱着小鸡,突然问道。
“老是掉头发呀,掉在地上不好打扫的。”尼娜面无波澜。
“是吗,那我也戴着头巾干活吧。”安瑟尔神色恹恹的说道,她喜欢照顾家里的小动物,却不喜欢做家务。
那天,尼娜和安瑟尔忙到很晚,打扫屋子,准备明天的衣服,没办法,安瑟尔母亲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不爱干净,而祷告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屋内整洁。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月亮高悬,尼娜走在静谧的乡间小路上,落脚尽量不发出声音。
第二天一早,村子里炸了,原本的祷告推迟了。安瑟尔养的小鸡全死了,还有她邻居的羊全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奶牛也全都不知踪迹。
“梅安姑姑,出大事了!”一些人七嘴八舌的堵在了尼娜家门口,梅安在这里,除了大巫师外,算半个医生,不仅给人看病,还给动物看病。
原本心情甚佳的梅安听了来龙去脉,脸色立刻阴沉起来,“这倒霉的罗恩皇室,他们来准没好事!”
她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摔了门出去找牛了。
望着梅安远去的身影,尼娜缓缓松了一口气,但立马陷入了更大的焦虑当中,速度一定要快,在事情败露之前,她必须逃走,这种小伎俩,能一时骗过梅安,但她迟早会反应过来的。
她烧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和物品,为了逃跑方便,她一直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放在一个箱子里,等到时机成熟,就一把火烧掉。昨天安瑟尔发现她一直戴着头巾,但安瑟尔哪里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打扫方便,而是因为尼娜不能给姨妈留下任何一件与她相关的东西,毕竟巫术中的追踪术能通过一个人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残留物或者衣物找到这个人。
火焰越燃越旺,棉质的衣物真是最好的燃烧品,尼娜看着自己所有的东西被吞噬在火中,她悲伤地发现在痛快之余自己又生出了一股别的心思,姨妈也将她养这么大了,还将自己的魔法全部教给了她,除了严厉一点,似乎倒也还能忍受?想到这,尼娜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居然连梅安都不舍得了,她暗骂自己的懦弱,抹掉即将留下的一滴泪,不再犹豫,跑出门去了,她知道,越来越大的火会将梅安的房子烧得一干二净。
那就是当和过去告别吧,就该这样干干净净,这样的毫无退路。
和村民们的方向相反,尼娜朝着唐茶湖跑去。
大概不会有人知道了,这水底下藏着一道水门,这三个月,尼娜每天都到唐茶湖扯水草,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唐茶湖底布置了一道通透之术。梅安总能巧妙地知道尼娜什么时候偷用了魔法,为了骗过梅安,她总是找机会偷偷使用魔法,水里的魔法最不容易被人察觉,因此,她选择在这里逃跑,此时梅安忙于村子里的事,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管她。
天气真好,尼娜一头栽进水中,谢谢你,安瑟尔,我以后会赔偿你的小鸡仔的。
阳光多好啊,整个约顿都沐浴在阳光下,湖边的木屋院子里,挂着新扎的秋千,再远处久未有人居住的石屋房顶长出了苔藓,即便是秋天,也还没有褪去绿色,虫鸣声、鱼跃声,装饰着这个与外隔绝的小村,恍如童话梦境。在这梦境的湖底,尼娜屏气穿过了水门,在她的双脚消失在水门后,水门也随之消失,化作一团细碎的泡沫。
再见了,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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