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初秋。
夕阳西斜,逍遥宗主峰演武场内,有少许人围着其中一个圆台,互相争囔着什么。
圆台之上站着四人,但很明显,三位男修呈围攻之势分列于女子两侧。
女修纤细修长,手中执棍,单脚站立在圆台边缘处。
正前方站着的弟子手中长剑直指,带着讥讽的话语刺进耳中。
“林清风,认输便是。”
眼前少女显然到了强弩之末,他只需用一成灵力就能将她从圆台打落。
“赶紧认输,反正你欠着好几万积分,也不差今天这……区区一千点了~”位于林清风右侧的何诚说完还不待旁人接话,自己就先带着浓烈的恶意大声笑起来。
林清风,整个逍遥山最缺积分的修士。
三百年来第一个以凡人之躯登天梯的人,只是可惜,上山当晚七窍流血,经脉寸断倒在了山门前。
也不知那逍空真尊到底欠了多大的因果,居然真从鬼门关将人救了回来。
只是用了宗门的灵草灵药通通记到林清风的头上。
新弟子入门都是零积分开始,林清风倒欠十四万六千六百。
自此,林清风成了演武场的常客。
一场比试若是赢,得两百积分,若是输,倒扣四百。
没有人想让林清风赢。
她不过是一个踩了狗屎运的凡人,而他们生来就在修真界,这修真界中的一切本就该只属于他们。
灵药灵草,一切功法。而林清风,抢了属于他们的东西,实在可恶。
不过,她确实漂亮。
女修穿着道袍,天青色打底,外披一件纯白色薄纱,翠绿色绸带束腰,不堪一握。
削肩膀,薄背,四肢纤长。头发用一根纯白色绸带高高绑起,经过一天的打斗有些松散,两边的几缕发丝散落,却添了几分张牙舞爪。
唇边的一丝血迹被她随意擦过,划在侧脸。原本苍白的脸让这一抹红带出些旖丽的艳来,
听了他们的话,站在边缘的女子轻啧一声。
“话,真多。”
说罢,站在边缘的少女运气而起,手中长棍犹如长枪霎那间从右侧刺出,她脚尖轻点棍尾,人却直冲正面的矮个男子。
——铮!
剑棍相碰,激起一阵灵力晃动。右手边弟子被逼直直往后退去,赶紧凝聚灵力,转身躲过林清风的突然袭击。黑棍像是长了眼睛,旋转中冲向矮个男子后背。
“小心!”
左手边男子提剑而起,与矮个男子后背相贴,抬剑挡住直冲而来的黑棍。棍身在接近男修时,林清风也硬生生抽出所剩无几的灵力猛然欺近。人与棍成夹击之态逼近,靠的近的刹那,男修看清了林清风的眼睛。
那双眼依旧懒散半睁,眸中冷淡又明晃晃的挑衅呼之欲出。
她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却全部聚集在这一掌中,只待突破眼前筑起的屏障。
男子看出林清风的强撑,想要轻拿轻放,但那双眸中的挑衅太过张狂,本来准备防守的人也被激起三分火气。
他今日必定要让林清风明白,凡人,永远赢不了天生修士。
“陈显师兄要发力了!”地下围观的人一阵激动。
林清风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故意露出破绽,只等眼前人被激怒自己打开屏障。
逼近的棍身在靠近的瞬间犹如长蛇眨眼间从后面一人的腰侧穿过,等陈显凝聚灵力起身向上劈过来时,林清风已经手中握棍,战意愈盛。
台下有人看出来,“小心身后!”
林清风的目标不是眼前的陈显,而是刚刚冲过来贴着陈显的李常!
可是她太快了,在陈显起身移位的瞬间弯腰躲过剑风,李常下意识盯着从腰间窜过的长棍,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林清风手中长棍旋起,带起一阵狂涌的劲风杀了过去。
沉闷的落地声响起,林清风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身执棍,背对着李常。
“你输了。”
右手边的何诚刚刚避开长棍,不超过两息,从进攻到判断设局,不过两息。
分明是对着李常说的话,少女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落地的李常啐了一口,盯着那个张狂的背影聚起一片阴沉。
“太狡猾了!”台下的弟子赶紧迎过去,为李常打抱不平。
那不该是凡人的反应速度,她太过敏捷,又过分奸诈。
如今台上形势逆转,林清风站在圆台正中央,陈显与何诚站在圆台两侧边缘。
“奸诈小人!”何诚看了眼好友,义愤填膺。
林清风感觉灵府都要裂开,灵力干涸已经无法调动,仅剩的一点灵力都灌注在黑棍之上。经脉撕裂般疼痛,眼框也染上两分猩红。
“彼此彼此。”
平日里就算其他同门对她再不喜,也会因为比试规则一对一,公平较量。但今日站在圆台一整天,已经有些心力不从心,接近傍晚时三人上台,明摆着想教训她了。
林清风手心浸出汗,握紧长棍。
陈显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第一次看见林清风的惊骇。
磅礴大雨之中,一匹散着微光的白马驮着一个身穿红衣,全身湿透的少女缓缓走至山门前。
少女伏在马上,暗红色衣摆也遮不住被血染红的白马,青丝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鲜血从眼中涌出,滑过鼻梁,浸入发丝,又从白马的鬃毛中蜿蜒而下。
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死死握着一根毫不起眼的棍子,血水顺着指尖往下滴,不过一息染红了前面的石板地。
七窍流血,经脉寸断,只余一口微弱的气息。
她原本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凡人的时候是,修道后更是。
陈显与何诚对视一眼,正要发起攻击,圆台上灵力波动,突然将三人同时扔出。
“啊,时辰到了。”
两边的弟子有些可惜。演武场的圆台每日比试时间有限,到时就会直接扔出弟子。
林清风不管周围看向她的视线,看着腰间玄灵镜淡淡晕开纯白色的波纹,积分增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演武场。
*
演武场在主峰,林清风坐在灵鹤身上往浮云峰走。
灵鹤贪玩,非要与太阳并肩,她整个人笼罩在暗黄的夕阳之中,掠过云雾,多了两分少见的温柔。
这三年来,她从早到晚,打了不知道多少场。她倒欠宗门的灵石换算成积分竟然有十四万之多,到如今还有一半未清。
林清风无意识地摸了摸灵鹤身上的毛,感受着身体中的灵力,有些烦躁。
及笄那年,丞相带着修士攻进莲花殿,父母身亡,鲜血遍地,身边的修士就是入微初期。
如今过去三年,想为父母报仇,至少要到入微境才可拼上一拼。
可她现在只是着相中期。
修真界修道分为六大境界:着相,入微,物我,无为,自然,最后是得道逍遥。
多数修士,达到入微境后就再难以破境,物我境修士大多是各大宗门内门弟子,而到了无为境,要么自立门派,要么就是在大宗门中做长老执事了。
修士入着相境,寿命可至两百年。而想要破境到入微,至少都需要三四百年。
这期间还需天灵地宝加持,别在哪日睁不了眼,恍惚间寿尽灯灭。
林清风能等,但是丞相等不了。
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要杀他对现在的林清风易如反掌,麻烦的是旁边的入微境修士。
坐在灵鹤身上的少女眸子冷了冷,喉间一阵阵涌上腥甜,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三四颗吞了。身上疼痛,但也尚且可以忍受,就是今日灵府之中有了裂缝,是个麻烦。
不能再拖了,至少能给她拖延十年时间的延锦丹,要尽快送到丞相手中。丞相与那两个入微境修士的命,只能由她来收。
等到了浮云峰,她直接去了后院竹林。与她灵府中的萧瑟惨淡的几根竹子不同,这处竹林繁盛茂密,风声吹过,飒飒作响。本该在练练逍遥剑法,只是今日实在乏累,她直接在竹林间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风睁眼,从灵府出来。身上灵力运转依旧艰涩,额头上冒出汗,她靠着竹子缓缓喘着气,看向竹林边站着的少年。
肩宽腰窄,一身天青色的锦袍穿在身上站在不远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的脸林清风日日见,闭着眼都能想起。剑眉,眼睛微微内双,只在眼尾挑起又长又翘的睫毛,鼻骨高挺,薄唇。
最出彩的地方,是右边唇角处的一颗痣。小小一颗,却让原本就端正的脸多了点欲。
她看了眼站在竹林边的少年,起身将手中的棍子扔在脚边。
然后转身往竹林深处走去,口哨声响起只见一匹白马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温顺地跟在林清风身后。
站在竹林边的少年好像习惯了,他在林清风看他那一眼的时候就往前走,等蹲下身,捡起黑棍的时候,一人一马已经消失不见。
玉笙如同往常一样,仔细擦拭着这根棍子。
林清风爱洁,拿着棍子出门打斗,总不免沾上些东西,剑刃劈上,也会有些细微的伤痕。
都说剑修又抠又穷,有一点儿灵石全花在剑身上,平日里也是仔细呵护,对待剑要比对待自己更加尽心。
但林清风却不同。
她从不管那根棍子,也许是从上山那日开始,就是玉笙细细擦干净上面的血迹,等干干净净送到林清风手上后,这根平平无奇棍子的打理就成了玉笙事务之一。
林清风拿棍随意摆弄,但玉笙才是保养棍子的人。
等玉笙提着灯笼寻过来的时候,林清风靠着白马,已经沉沉睡去。
他拿着棍子,看了眼月色下的林清风,眸光微黯,手不禁摩挲了下棍子。将其放在白马身上,玉笙屏住呼吸,缓缓蹲在林清风身边。
眼前人双眼紧闭,毫不设防。
微风吹动间,几缕发丝飞上脸颊,却被一只手轻轻抚开。玉笙指尖微凉,挽到耳后后不知有意无意,碰到林清风的耳尖,又顺着到耳垂捏了捏。他打量着睡着的少女,眼神中若有若无的凉意和痴迷犹有实意,让睡着的少女不甚安稳。
林清风微微皱眉,侧了下脸,从缠绕到难耐的气息中微微脱离,耳垂逃脱,脸整张脸却陷进少年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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