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唐愿去了剑沉山,影卫不在身边,云倾夜里很少出门,偶尔出去一趟,碰不到陈乾,也就打道回府了。等到了宴请宋远慕的日子,才惊觉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七月十三晌午时,宋远慕应邀进宫。
驸马在云封国并没有太多地位,婚前本不可私见公主,也就宋远慕是个意外。
为了表达冰释前嫌的“诚心”,云倾特意将宴席摆在了云轩宫的凌霄园。园内百花盛放,簇拥着最中间那座浮于池中央的凌霄水榭。凌霄花曲折优美地攀在红木柱上,深深浅浅的橙红色热情如雨,一泻而下。
这些凌霄花仿佛有灵,能四季常开,盛放如火。曾有妃子觉得喜欢,想法设法吹了枕边风,托皇帝来问云倾要一株,可要回去后,却都给养死了。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敢打这些花的主意。
这边宋远慕到了门口,引路的婢女守在水榭外,让他独自进去,他一步一颤,抖抖索索,踩在池中石台连成的路上,鞋底湿了个透。
绕过门口屏风,水榭一楼,二公主独坐尊位,正在抚琴。身后落地长窗外是一片盎然的青竹,她身边布满了纱幔和珠帘,有风吹来,将她的身影完美地嵌入其中,仙姿绰约。
曼妙的乐音温柔地从她手中飘然而出,让宋远慕有些意外。
沉默地站在那静静地听,听这琴音如此动听,心里频频地叹气,叹这弹琴之人竟是二公主,让他没什么心情欣赏。
周围没有旁人打扰,只有他们两个,暗处隐约能感受到细微的气息,想必是些影卫。
他才不信云倾是真心想要“知错悔改”,反而无比坚信今日所赴之约乃是鸿门宴。
谁让他不知天高地厚非要作死呢。
第一次见面被为难时,心里一阵不爽,多嘴找茬对着干,竟把她“气晕”了过去,无法,赶紧跟着一起晕了,以免被罚。第二次见面怕被她算计,当着皇帝的面抢先摆了她一道,把她的套路给堵住了。回家后连宋夫人都懒得骂他,直说二公主睚眦必报,绝不会将他轻饶。
幸好今日威远大将军先他一步进了宫。在被二公主玩丨坏之前,他还能祈祷他爹来救命。
琴音戛然而止。
宋远慕抬头看去。云倾把琴随手推开,声音透过纱幔:“本宫弹的如何?”
宋远慕弯腰行礼:“高山流水,幽色出尘。二公主之琴音如临空谷,如听仙乐,真乃妙音。”
云倾没回他的夸奖:“坐吧,今日你我小聚,不必在乎那些琐碎规矩。”
宋远慕不上当:“草民这几日一直在家中苦练,二公主且宽心,今日定能稳稳地站好,绝不打扰您用膳。”
云倾不屑地轻笑,手背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喂,这里真没别人,你不用假模假样地端着,不累么?难道你又想等着谁过来,再演一出戏?”
“……草民不知二公主所言何意。”
云倾咬牙切齿:“好一个不知。没关系,本宫心善,好为人师。你若不知,本宫便讲给你知。”她站起身来,原本堆叠在腿上的厚重的裙子滑落到地上,牵扯成一片如梦似幻的倩影。
宋远慕垂眼:“还请二公主赐教。”
“赐教不敢当,说说心里话吧。之前接连让你晕倒,是本宫不对。本宫承认自己骄纵了些,可本宫并无害人之心。一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过让你被苦痛所扰,这心里头!……”她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懊恼地舒了口气,“唉,真不比你好受多少。”
宋远慕干笑两声:“承蒙二公主挂念,草民体弱,让您忧心了。”
“无妨!”云倾话音一转,“本宫身体也弱,很能理解你的痛苦。今日相聚,不就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么,得感谢宋大公子给了本宫这个机会,让你我能冰释前嫌。”
说着话,她突然素手撩开纱幔,露出了白嫩的手指,一瞬间恍若穿过了画的屏障,携来了另一个世界的光。手背推开纱幔,不等宋远慕有所反应,她已经走了出来!
宋远慕心中一凛,把头压得更低,“咚”地跪下:“二公主这是作甚?”她的真容是个秘密,旁人若是看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云倾轻轻地笑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她虽说话时声音虚弱沙哑,笑起来却如脱尘般灵动,很是悦耳,像是两种声线。
轻移莲步,杳袅仙姿,她款步朝他走来,俯下身,带着一抹轻盈淡雅的芬芳,比园中百花还要沁人,又不过分浓郁。紧随着她的动作垂落的是她身上柔软轻盈、如烟似水的纱罗帔子,曲折着搭在她修长的小臂上,尾处柔柔地与他的衣摆相接。
她的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白若凝脂,柔弱无骨,指尖恍若沾着一缕剔透的光。待细看去才发现,那是水榭之外的清池水波在阳光下粼粼闪动,迷乱了他的眼。
指尖触丨碰到他的下巴,轻轻用力向上一挑……
就在宋远慕以为云倾会用最简单又蠢笨的方法算计他的时候,没想到入目的竟是一张金色蔷薇镂花面具。
面具遮了大半,只露着云倾下半张精致的脸,两相辉映,显得她肌肤更是如玉如雪般光洁。漂亮得像染了玫瑰花汁似的唇瓣微张,唇形匀称精致又不过分饱丨满,是可口又可爱的模样。
她扯起嘴角嘲笑他:“你看起来很紧张啊。”
太近了。
近得那撩人的尾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比琴音还要动听。
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着彼此,复杂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审视。
宋远慕的目光先行闪躲,做害羞状:“二公主貌美,草民……草民不敢亵渎。”
云倾心里嫌他,面上却仍保持着笑意。松开手,转过身,背影拖曳着花枝一般艳丽妖娆的裙摆。亲自拿起茶壶,纤细手指扣着两个荧光流转的小茶杯,没规矩地坐在卓沿上,“稀里哗啦”斟满两杯茶,向他举杯:“你先起来吧,来。”
宋远慕犹豫着起身走到她跟前,接过杯子,谨慎地没有碰到她的指尖。
云倾嘴角漾开娇俏浅笑:“这茶是本宫特意为你准备的,饮下这杯茶,你我从此握手言和。本宫不再找你的不自在,你也不必再对本宫处处提防,大家都轻松些,好好相处,如何?”
“草民认为……”
云倾语气陡然阴森:“本宫的意思是让你把它喝了。”
宋远慕看着手里这杯冒着热气的茶,浑浊的色调,还有让人反胃的味道。他倒不担心茶会有毒,但很害怕会有其他什么生不如死的症状。
若像应付酱油米饭那样洒掉,二公主绝不会就此罢休,万一直接给他整壶灌嘴里才难办呢。若再假装晕倒肯定也糊弄不过去了,说不定还白白把自己送到二公主手心里任她捏扁搓圆。
叹息一声,宋远慕仰头闭眼,视死如归般将茶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复杂起来,嗓子就跟被毒哑了似的:“咳咳咳多……咳谢……二公主咳咳……赐茶。”
云倾舔舔嘴唇压下笑意,主动为他再倒一杯,然后把自己的茶杯“当”地碰到他的杯子上。杯檐蛮横地高出半寸,姿态却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气:“好啦,既然如此,咱们亲近些,你就别叫二公主了,生分!宋郎,你以后叫我倾儿便是。”
“咳咳什,咳,什么?”宋远慕吓得差点没咬着舌头。二公主刚才叫他……
宋郎?
他爹到底什么时候来救命,二公主今天的计划总不会是想把他恶心死吧。
云倾冷腔质问:“宋大公子不愿意与本宫亲近?”
“愿,愿愿,愿意……”
“那你叫一声让本宫听听。”
宋远慕笑得不成形状,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倾,倾……”
“倾”了半天,支吾不出下个音节。
“哎呀好了好了,”云倾忍不住出声拦下他,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估计是自己也觉得恶心,有点听不下去了,“改称呼先算了吧,你把茶喝了就好。”
还喝?
两人视线相撞。
云倾是个嚣张的女人,就算是应付他,也根本不掩饰内心的算计与狠毒。
宋远慕明白改称呼只是个幌子,让他喝茶才是目的。若他胆敢改了称呼却又不喝茶,那就是虚伪敷衍,是不敬;若他不敢改,且仍不喝茶,那就是连着拂她两次意,上赶着等她发脾气。
无法,宋远慕只能狰狞地抿了半口,然后在她“殷切”的注视下,又喝下一杯。
他小心眼,云倾更甚。谁让他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爱喝茶呢,她这次就是要让他喝个够。
“好喝吗?”她体贴地指向桌边的茶壶,“喝完了自己倒,别客气。”
宋远慕手一抖,满头冷汗:“等会喝,咳咳等会再喝。”
“你说你,何苦呢,早这么乖多好。既然你那么担心宋家会被你连累,就更不应该找死跟本宫作对才是。”
“草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云倾冷哼:“宋大公子,本宫如此有诚意地对待你,现在可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你也得让本宫看到你的诚意才行。今日是你我第三次见面,正好你已喝下两杯,再喝一杯,凑个吉利数,不过分吧?当然若你不愿意,直接给本宫跪下也是可以的。”
宋远慕想也不想就选择了跪下。
“等等!没让你在这跪,”云倾叫住他,转头喊了声,“来人!”
外头等候已久的婢女抱着三尺长的木盒进来,放在宋远慕脚前,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块通体幽蓝的寒冰,正散发着冷丝丝的白气。
“既然是冰释前嫌,不如就跪在这块千年寒冰上。这可是好东西,旁人本宫都不舍得给他们看呢。等你把它跪化了,本宫就相信你的诚意。”
千年寒冰,灼心蚀骨,若人肌肤贴近,不多会儿就会血液发冷,筋骨发麻,失去知觉,慢慢残废。他十条命也跪不化这玩意儿。
云倾:冰释前嫌哦。
小宋:_(:з」∠)_我选择喝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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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9,挑起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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