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叼羊比赛,羽林军原本自以为稳操胜券,最终却输在实力并不算特别出众的虎贲营手中,上场的骑手们灰头土脸,羽林军上下也憋闷着一股子怨怒,心中十分不服气。
这股不服输的怨气直到散场之时仍不见消解半分,等看到虎贲营的将士们欢声雷动地受赏,心里更是酸溜溜一片。
谁能想到孙曦平日里默默无闻,今日却如有神助,成了耀眼的黑马呢?往日羽林军骄傲,目中无人,这会却安静如鸡,如斗败的鹌鹑。
成煜一直注意着看台上新安公主原本所在的位置,只是比赛一开始,这位就一直神隐,直到散场之时仍未露面。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新安公主当真以为事后这样躲着避而不见他,就可以将事情圆过去?
随着人流走到营地辕门之外,成煜一眼扫到那个浑身充满蓬勃朝气的人。
与周边身穿各色华美裙裾的温柔淑女不同,新安公主身穿一袭黛青色骑装,长发高高挽成利落的发髻,用玉簪盘在头顶上。
远望她背影,倒像是身姿清俊挺拔的少年。但她稍稍侧身,便见她实则生得眉眼昳丽,唇红齿白,面颊轮廓虽有两分英气,却很显然不失女子的精致柔和,是个一眼就能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美人。
好端端的美人,却视礼法如无物,像男人一样穿着骑装招摇过市,甚至假冒孙曦混在虎贲营中,与一群男子追逐竞技……
偏偏这样的女子,还有很多无知小迷妹追捧,每次见着她都绕在她身边,眼神里都是艳羡拥趸。
成煜加快脚步,追到她身后,压低嗓音,直呼其名道:“刘宪!”
刘宪自然不怕他,见着他老成持重的一张脸黑如锅底,心中有些发笑,停下脚步,抱臂反问他:“成世子要作甚?”
“别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将今日作弊之事瞒过去!我定会上书揭发你……”
成煜是个较真的人,此时人来人往,被他当众死咬着不松口,也够她头疼。刘宪蹙眉,咬了咬嘴唇,抬手去抚耳廓。
这是她下意识的小动作,无意之中流露出少女娇憨可爱的一面。
成煜眼神一寒,冷哼一声道:“以为做出这副模样来,说两句软话,我就会高拿轻放,饶你这一回?”
别人或会心软,成煜向来得理不饶人,断断不会是那种人。
“赛事原本就有输赢,用尽全力,即便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下回你就赢了呢?成世子又何必输不起。我这会还有要事,实在没闲功夫跟你耗在这里……”
在成煜眼中,规矩便是规矩,恨不得拿尺子度量,任何人不得越线半步。新安公主既打破规矩,又不知悔改,着实可恨得令人牙痒。
“今日你务必与我说个分明,方才演武场上之人,究竟是不是你?此事关乎羽林军上下的荣誉,公主休想蒙混过去!”
他咬定青山不松口,刘宪无奈,侧目瞥见左仆射之女颜素素与两三个女子携手走了过去,擦肩而过时还往成煜身上瞄了一眼,未及深思,手下动作已然快过了脑子。
成煜也未瞧清她如何动作,方才过去的白衣女子头上珠钗已然掉落在他脚边。他垂目去看脚边珠钗的功夫,新安公主却言笑晏晏对着他身后一群虎贲将士打招呼。
“呀,我的珠钗!”
颜素素捂着散落的头发,诧异地睁大眼去瞧成煜。她方才分明察觉有人抽走了她发上珠钗,却未料到那人竟是成煜。
“成世子,喜欢人家小娘子,大可让媒人上门去提亲嘛。何故做这么幼稚的事!”
京中贵女,何人不晓得颜家女郎心仪成煜已久?也不知好端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是图他那副借米还糠的棺材性子,还是图他那张老气横秋的俊脸。
新安公主半开玩笑,成煜却被这话气得跳脚,面色涨得通红,气急败坏指着她道:“你胡吣什么呢!”
他分明动了怒,颜素素一双眼中原本有些羞怯的喜意,瞧清他面上怒色,眼圈一红,黯然落泪。
颜素素是个娇娇软软的包子,可家中却有三个不大好惹的哥哥。这边妹妹才委委屈屈要哭,那边已有人赶过来,看一眼委委屈屈的颜素素,再看一眼黑口黑面的成煜,而后一把揪住了成煜的衣领。
这样的亏心事,对旁人做起来显然心虚。可成煜每见刘宪,一张嘴刻薄得要死,她给他下绊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还觉得不够解气。
且她如今长大,此时再回忆当年枕山居竹林中的事,越想越觉蹊跷,疑心当年成仲儒编出什么蜕皮洞的故事来,存着不可告人的歪心思。只这样捕风捉影的事,到底没有证据。
成煜因欺负颜素素,被颜家三个哥哥堵住,要他务必“交待清楚”。新安公主因此得以脱身,临别之时,冲成煜狡黠地笑了笑,而后扬长而去。
她肆意破坏赛事规矩在先,事后又没有半分悔改之心,反而狡诈多端给自己使绊子,险些气歪了成煜的鼻子。
回府之后,就长篇累牍写了长达十几页的折子,状告新安公主在叼羊比赛中代替孙曦作弊一事。
晚膳之后,打发走伺候的宫人,刘宪沐浴焚香,将下午才得的新书偷偷摸摸翻出来。
这是一本《交州风物志》,著书的时间已是五年前,记述交州当地许多与中原和江南迥异的风土人情。因为文风简练隽永,记载之事又离奇,令人一时看得沉迷。
正读得津津有味,寝殿外却有老嬷嬷咳嗽一声,提醒她道:“已到亥时,公主该熄灯安寝了。”
刘宪在宫中却循规蹈矩,否则宫人告状到皇后那里,免不得又派教养嬷嬷来教她的规矩。
因此依言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她方才读到谢太傅才入交州之时,有一次误食房后的李子,而后上吐下泻。有土人说那李子被人下了蛊……
这种东西她之前闻所未闻,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好奇。可看到一半,却不得不熄灯就寝,躺在床上牵肠挂肚,辗转反侧小半个时辰,却是越睡越精神。
好奇心驱使之下,刘宪光着脚爬起身来,蹑手蹑脚将案桌上蜡烛掰断半截,藏在了被褥里。
等殿外人声消歇,她摸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将被窝里的蜡烛点燃,继续读了下去。书中的故事精彩跌宕,刘宪看得入神,不觉哪里忽有一股焦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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