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为出征安南之事吵了三天,有人提议调动北疆戍守的官军前往平叛,有人举荐衡州刺史率兵南下,却被衡州刺史的兄弟大骂了一顿…
安南国小力弱,原就是大夏属国,即便领兵平定局势,也算不上居功至伟;但肆虐交州的瘴气却不长眼,染上疫病,任是怎样厉害的人物都可能交待在那片蛮荒的丛林之中,到时候连尸骨都没法子运回帝京。
因此,朝中上下避之唯恐不及。等到第四日,刘镇终于放弃旁人能主动请缨的幻想,最终决定任命新安公主刘宪为镇南将军,都督交广二州军事。
镇南将军品秩极高,刘镇称帝之前,便领镇南将军一职。而开府的都督,能组建自己的幕府,有权广纳良才,培植自己的羽翼。
诏书一下,顿时激起朝中议论汹汹,许多老顽固纷纷进谏,直言刘镇骄纵长女,而新安公主弱龄难堪重任,简直视国事如儿戏。
刘镇听着一帮老臣大放阙词,只沉着面色,撂下一句:“谁反对,朕就任命他做这个镇南将军,往交州平叛去。”
只这一句,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而军中对新安公主领兵出征安南之事,意见不一,分歧也十分大。
有人以为,新安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却母鸡司晨染指军中之事,是头脑昏聩一时逞能。等到真正吃了苦头,只怕不用多久就哭哭啼啼地吵着回帝京。
有人却敬她身为公主之尊,竟能悍而无畏,舍弃京中的浮华安逸,这样的勇气与决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来必成大器。
等当日叼羊比赛上虎贲营的白马小将实则是新安公主一事不胫而走,军中上下一片哗然。出人意料的,无人唾骂公主无视赛事规矩,冒名顶替他人参赛,反而是报名去交州平乱的将士连日来排起了长队。
那一手令人拍案叫绝的骑术和胆识,就是最好的征兵檄文,谁不愿跟着那样飒爽英姿、一往无前的将军,去建功立业呢?
从来富贵险中求,她一个女子尚且无惧无畏,儿郎又如何能贪生怕死?
这报名去交州的将士里,自然也有一些人揣着别的心思。比如孙曦,原本是连用脚趾头想想也不可能想去交州的,可新安公主要去,就再也不能等闲视之,挣扎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追随她的脚步,想要舍命陪君子。
又比如成煜。之前在御书房被刘宪冷嘲热讽,揶揄得说不出一句硬话。可新安公主当真成行,而他若龟缩于帝京,将来再碰到她,只怕隔着三条街都要改道而行,哪还有颜面在她面前立足呢?
七八日后,南征的将士募集到两千人马,征兵之事便暂时叫停。
交州自有驻军,而大军南下远征,水土不服、疫病肆虐是其一,粮草运送困难是其二,自然不可能派重兵。
而刘道全请求朝廷出兵,实则也是对周边藩属之国的震慑,代表朝廷虽远必诛的决心。至于这两千人马,在交州刺史的嘴里兴许能演绎出两万、二十万,能唬住人就足够了。
刘宪并未急着领兵南下,而是先行整编队伍,一面遣人采购大量军资和药材,一面在山林和泥潭中操练将士,模拟各种紧急状况,将平日演练的难度大幅提升。
交州气候地形与江南大为不同,若毫无准备贸然而动,无异于让将士们前去送死。许多人对交州望而生畏,这些人却无惧生死选择信任于她,将身家性命和前程都交付到她手里,刘宪亦感觉到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到五月初,万事俱备,新安公主终于揣着虎符,率领这二千精兵南下,一路往交州去。
刘镇与臧皇后携着太子往永宁门为她送行。
新安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女儿,这些年来一直在夫妻二人身边,因着当初落水之事,直到六七岁才与皇后别殿而居。此次骤然离去,望着她背影,臧皇后心中忍不住酸涩,诸般牵肠挂肚。
女儿初次出征,为着意头好,臧皇后强忍着泪水,做出一副笑颜,转头去望刘镇,却见向来铁骨铮铮,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眼圈发红,满脸不舍。
可雏鹰总要翱翔于蓝天。交州安南,是一片复杂险峻的悬崖,唯有逆风而起,她将来才能飞得更稳更远。
急行军数日,大军终于靠近交州边境上的崇山峻岭。刘宪坐在马背上,极目远眺远处广袤的森林。
对大夏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片广袤又神秘的禁土,充斥着疫病和艰险,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流放到那片蛮荒之地。贸然闯入之人,往往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这两千人马,也很快领受到,这并非无知之人危言耸听。
丛林中气候炎热潮湿,雨水充沛。高温将湿气闷在林子里头,落叶和动物尸体腐烂的恶臭挥之不去。
雨季积淤在低洼处的水泽成了各种蛇虫鼠蚁滋生的温床,大军方才进入丛林不久,便招来成群的蚊虫群魔乱舞。幸而诸人早有防备,身上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又携带了驱虫的药草。
林中路况恶劣,杂草丛生的小道边兴许就是能吞噬人的沼泽,又有洪流冲出的沟壑陡坡,加之光线昏暗,即便骑马,也并不比步行快上许多。出发之前的豪情壮志在远比想象艰苦许多的残酷现实面前,顿时化作一团梦幻泡影。
只是新安公主尚未抱怨一句苦累,旁人即便心里有些敲鼓,也不敢说什么丧气话,扰乱军心。
跋涉一日,不过走出几十里,空气又潮又闷,热得人头昏脑涨,身上衣裳如从水中捞出来,全都汗湿透了。
到处可见水泽,却无人敢在里头取水饮马。傍晚之时,终于有人发现河流,刘宪命人在河边高处开阔的草丛地带焚烧艾草雄黄等驱除蛇虫,而后扎营造饭。
夜幕即将降临之时,众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烟瘴之气。黑云自丛林低处升腾而起,起先只是小小一团,继而如浓墨渐渐扩散。不过片刻,目之所及之处,已是黑压压遮天蔽日之景。
因着京中谈瘴变色的渲染,许多人被这一幕震慑得说不出话来,眼神里的恐惧遮掩不住。刘宪正坐在帐中凑着烛火仔细察看交州舆图,忽听得外头嗡声大作,继而孙曦闯进来,指着外头语无伦次道:“阿狸,大事不好!”
能让刘曦震惊如此的必然不是小事,她放下手中舆图,蹙眉走出营帐,仰头望着天幕里那诡异的黑云……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虽有阵阵恶臭不时随着河风飘来,但那黑云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屏障,落到营地这边,渐渐变得稀薄。
她运目细看,突然发现那哪是什么云雾?分明是丛林里的蚊子成群飞出来,远看着好似黑色的云雾一般。
传闻吸入烟瘴之气人就要生病,这些蚊子说不得就是罪魁祸首。怪道焚烧艾草雄黄可驱除烟瘴之气!
营地上游不远,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乌篷船两头,水幕似轻纱,从蓬顶的水槽中沥沥而下,河畔清风徐来,不时扬起这一片水幕,乍泄船舱中悠然沏茶的雪白身影。
因傍晚蚊虫出动,船尾掌舵的老叟扔下竹篙,躲进了船舱水幕里。
“难怪别人总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谢先生这'自雨蓬'既凉爽又能防蚊,也不知您这脑子是怎样生的!”
谢慎笑而不语,只取了茶碗,替他斟一碗新茶:“这是年初采制的野茶,入口微苦回甘,喝一口消暑解乏,吴老尝尝。”
谢慎如今在交州刺史府为水部郎中,近日为撰写《交州水经》一书,带着两人丈量交州境内大小河流。
这项差事浩繁,艰苦又寂寞,他却甘之如饴,迄今收录的第一手水文资料,已经填满了衙署中好几个书柜。
河边早晚蚊虫尤其多,有时即便熏香仍有漏网之鱼。自从谢慎在乌篷船顶上装了这“自雨蓬”,几个人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几人正喝着茶,讨论起北江的几大支流和流向,岸上却忽有人声呼喝。
撑船的吴叟忙伸头出去看,见几个牵马的将士朝小船兴奋地挥舞手臂,高声喊着什么。
吴叟将船摇到岸边,听几个将士热络地与自己打招呼。
“老丈可是交州当地的土人,可否做我们的向导?我等是新安公主麾下的神武军,奉命往安南平叛,正要往交州浦城去。”
乌篷船内,谢慎听到“新安公主”四个字,面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忽而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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