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鸣响,好戏开场。
周希玉所饰颜织毓,为州首富颜员外之女。身着桃色女披踱步出场,额周一圈浅蓝泡子,细看是雏菊模样,中央各嵌着一粒珍珠。泡子外缚有泡条,天青的底子均匀缀着几朵珍珠小花,最中间插着蝴蝶轮廓的顶花,蝶眼蝶身拿红玛瑙镶过,映着屋内烛火,发出莹莹光芒。两侧的耳挖子,同样制成蝴蝶模样,与顶花不同,是和蓝泡子一样的材质,滴着金流苏。
“这扮相倒是用心的,可比得上宫中御侍。”
司晏清一眼就看出来那桃披与头面的廉价,可妆容却异常精致,引得她来了兴致。
姜老夫人察言观色:“皖州民间的班子,听说戏文用词讲究,值得一观。”
这边司晏清和姜府人在讨论扮相,周希玉的位置暗下光来,三虎所扮官相登场。
台上三虎的言行举止惟妙惟肖,将贪官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司晏清听了唱词便觉得故事老套,民间的戏本子总脱不掉俗气,不似宫中立意宏大。
动作间戏已过半,司晏清从刚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如今被牵动心肠,婢女的义,小姐的悲,字字泣血,词藻精妙,唱功无双。众人见公主听得沉浸,良侯和侯夫人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姜坦珩无心听戏,留意着周围动静,发现碧潭递了只黑翎给姜老夫人。
戏终了,姜坦珩将预备好的金锞子掷上台。
“这唱词编得尤为精妙。万贯家财成了欲加罪,夕阳霞又似百姓血。”
“真让人听着伤心。”
一曲作罢,司晏清久久不能平复。
姜坦珩心思都在司晏清身上,见她听得高兴,又塞给桃源众人每人一个元宝,落座时看到屋外有人使了眼色,示意他过去。
庭中一片欢乐,兴致正浓,不料陡生变故,司晏清突然没了意识,仿佛被抽了骨头似的,跌倒在地。
桃源众人慌了颜色,姜老夫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急声呵斥。碧潭掌心微动,几不可见的粉末飘在空气中,老陈他们陷入昏迷,碧潭随后按下梅榭西南角宫灯后的暗格,很快有人现身将他们带走。
“清儿!”
姜坦珩回来就看到晕倒在地的司晏清,他一个快步上前,却被姜老夫人拦住。
“珩儿,你想做什么?”
“祖母,清儿她?!”
姜老夫人一个眼神扫过去,姜坦珩便歇了气焰。
“公主她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大呼小叫,失了分寸!”
碧潭重新添了杯茶,扶着姜老夫人坐好,热气袅袅,升腾缭绕,姜坦珩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却不敢显露,只能耐心等着。方才听戏时随侍公主的女官便被母亲以请教的名义请走,那群戏子也不知所踪,这里除了一直昏迷不醒的司晏清,就是他和祖母。
半晌寂静过后,姜老夫人缓缓开口:
“珩儿,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姜坦珩惊出冷汗,立刻跪下认错。
“祖母,孙儿不敢。”
“只是…”
“只是公主今日若出了差池,我姜家满门恐有杀身之祸。”
姜老夫人冷笑一声。
“杀身之祸?”
“你觉得祖母会对公主不利?还是说你对公主动了真情?”
姜坦珩不敢抬头,但祖母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只一眼便仿佛卸掉了他所有的伪装,让他的真心无处躲藏。很显然,姜老夫人并不想理解这点真心,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跪也跪得笔直中正,心中微叹,可不能放任他不顾大局,于是一拂衣袖,茶杯迸裂,碎片划过姜坦珩的眉尖,她淡声道:
“若是因你的愚蠢坏了大计,祖母也难保你。去吧,请魏太医来为公主诊脉,你快马亲自去请。”
姜坦珩:“祖母,孙儿告退。”
出了梅榭,姜坦珩一改恭敬的模样,抽身离去,只不过却不是找魏太医的方向,而是来到离姜府不远的一户宅院。
“公子。”一黑影悄然落地。
“去把魏绶带到姜府。”
“是。”
黑影消失后,姜坦珩静了一会才开口:“清儿可是中毒?”
“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姜坦珩没有开口,浑身气压低的可怕,紧紧盯着面前的白衣青年,很显然,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行了,别放冷气了。”
“我的意思是,什么毒,不确定。”
“总不能让我去姜府扎针吧。”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看着姜坦珩眉头紧皱,这人再度开口:
“也不是没有办法。”
姜坦珩: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听闻世有神药—青泥云蕊,可销万毒,或许可解公主之毒,只是寻常人都不知晓这药的下落。”
姜坦珩不语,只是轻轻搭上佩剑。
“不过我又不是一般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姜坦珩抬眼,两人对视,那人迎着姜坦珩的目光笑着说道:
“青泥云蕊,在皇后手里。”
“你敢取吗?”
姜坦珩很早以前就知道,皇后与司晏清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和谐,甚至可以说,她对于司晏清不是爱,而是恨。
在他八岁的时候,父亲教他舞剑,母亲并不懂武,只是经常带他读书,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计。
小公主的八岁,可谓是兵荒马乱,惊心动魄。生辰宴后,皇后每日都会派人送来补药,“公主体弱才会骤然晕倒,女儿家虽不必建功立业,却也要身强体健”,她语气温柔,哄睡着年幼的公主,冰冷的目光却投向一旁,昌帝沉默不语,盯着墙上的美人相出神,“依皇后所言”,临走之前,昌帝答应了皇后的请求。
殿中并无他人在场,皇后看着沉睡的公主,手慢慢抚上她的脖颈,逐渐收紧,直至今日,司晏清都没能搞清楚那晚皇后是不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因为晕倒是装的,睡着也是装的,疼痛的本能反应就是大声哭叫,引殿外的侍女进门查看,也让皇后失去先机。
入夜之后,司晏清被噩梦惊醒,只记得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徘徊。
“清儿,别相信他们。”
“清儿,保护好自己。”
那时她并不理解信任与保护的含义,于是在睡前悄悄地问陪伴最久的侍女姐姐,侍女轻柔抚摸小公主的脸颊。
“深宫之中,值得信任且真心保护公主的人只有一位”,她不解:“那是谁呢?”
“是公主您的母妃啊”,小公主一夜未眠,哭肿了眼,第二日皇后就带她住进了更华美的殿宇,也更封闭,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侍女,梦中的声音也渐渐遥远。
彼时姜坦珩随祖母入宫,在做司晏阳的伴读之前,他先遇到了泪眼婆娑的小公主。皇后身边的女官对小孩并不防备,小公主终于意识到,原来一句话,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一条性命。
言语的锋利胜于兵器,杀人于无形。
这道理,是司晏清教会他的。
记忆中的小公主逐渐长成少女的模样,那人只听到姜坦珩轻声回答,语气郑重又决绝:
“有何不敢。”
“正巧,我与皇后也要谈笔生意。”
这时,白衣青年收起戏谑,仔细打量着姜坦珩,从战场回来之后,他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姜坦珩回到梅榭时,魏太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司晏清身中无名之毒,而魏府与姜府关系甚笃,若是公主有个什么闪失,他知情不报恐也会将家族连累。
偏偏姨母与姜老夫人交好,两个大族绑在一起是怕皇帝还挑不出错吗!真是老糊涂。魏绶在心里暗想,对姜府的不满也逐渐扩大成对魏老夫人的怨怼。
直到看见姜坦珩过来,他才敛了心神,不过,这时候看着姜府人真是不顺眼。
“少将军,方才老夫人还在找您呢。下官已将公主之状禀报给老夫人,侯爷听说后亲自去请院首了,是在下学艺不精。”
“魏太医,你刚刚给公主喂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苦味,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被姜坦珩嗅到。
真是狗鼻子,魏绶在心中暗骂,表面仍是毕恭毕敬。
“只是安神的汤药,帮助稳定公主心神的。”
“嗯。”
“有劳太医。既如此,您也不必久待了。”
这话正中魏绶下怀,没有丝毫犹豫就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姜坦珩小心翼翼地将丸药取出喂司晏清服下,白衣人的话犹言在耳。
“青泥云蕊易碎,制成丸药已最大限度地保留药性。”
“只是损耗难以估计,所以公主苏醒恐怕也得一个时辰。”
屋内静了片刻,司晏清仍旧昏睡,堂外却传来争执声。
为免纷扰,他起身前去查看,原来良侯带着院首回来时正巧遇上卢侍郎与其小儿子来访,于是他召来下人将院首请入偏厅休息。
“喂,姜坦珩,你把公主怎么着了!”
卢度大声叫嚷着,满脸怒气,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倒是卢侍郎笑眯眯地挡在卢度的前面,背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后一脸担忧地问:“听说公主在府中晕倒了,不知现下情形如何?前日内子患疾,我府上正巧来了位神医,良侯若是有需要,可不要与愚兄见外啊。”
伪善
良侯一脸平静,“卢侍郎此言差矣,公主贵体无虞。”
卢侍郎:“哦?那不知院首大人来此是?”
良侯:“家母偶感不适,特请院首来把脉。”
卢度冷哼一声,幼年选伴读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姜坦珩不顺眼了,偏偏二皇子与他交好,上次的事办砸了,如今宫里传出消息,公主在姜府受伤晕倒,届时会有贵人相助,真是扳倒姜坦珩的大好时机。
“那本公子也想去瞧一瞧传闻中的百年蜡梅。”
卢侍郎心念一转,又笑着开口:“愚兄也受过老太师教导,如今既已知晓恩师染疾,哪有在门前还不去探望的道理,还望良侯引愚兄前去,方不负教导之恩啊。”
几人推脱之间,突有金铃声响起。
这声音姜坦珩再熟悉不过了。
卢度听到铃声顿时放下心来,看来宫中说的助力就是金甲军了,连忙冲到正门相迎,姜坦珩与良侯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马蹄声消失,扬尘飘散,露出训练有素的军队,为首马背上的人神情冷漠,注视着眼前四人。
“良侯,少将军,金甲军奉谕迎公主回宫。”
杜戎,皇家护卫队长,也是金甲军的首领,最关键的是,他是皇后的亲信。
“杜队长,姜府人毒害公主,真是胆大包天,我已禀明皇后娘娘,有劳杜队长抓拿这群贼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看向卢度,卢廉暗骂这个傻子。
“卢度,谁说本宫中毒了?”
姜坦珩最先捕捉到司晏清的声音,有些惊喜,也有些怪异,还不到一个时辰,眼看她神色如常,不由得稍稍安心,卢家父子一脸震惊,她再度开口:
“杜将军,卢度意图毒害本宫,立刻将他压入石狱!”
卢廉想为儿子求情,这语气太过冰冷,姜坦珩猛地抬头,正撞上她的目光,少女眼里满是疏离:
“姜府人犯上谋逆,现以府为牢,无令不得外出。”
“谨遵公主令!”
杜戎行动迅速,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有东西掉落,玉簪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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