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不歇,自那天从医馆返回,青州就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小雨,雨势不大,来往却要撑伞。柳树抽芽后,水泽浇灌得整城郁葱,逐渐有了夏天的模样。
地面和墙壁都是潮湿的,土豆条不能储存太久,只能当天处理当天就卖,导致盛时云的时间紧绷了不少。每日卯时起床,打里打外,一忙就是一整天。
唯一能偷闲的时候,就是冯桃晨起洗衣结束后,顺路来盛时云院里串个门,再帮忙切切薯条,临了再拿几块糖给乔乔带回去。
她家赵大顺三天前随船出海,一去多半年。少一个人吃饭,冯桃就更闲了不少,不仅能帮忙干活,还能时不时带着乔乔来盛时云家里蹭饭。
只是过几天,冯桃打算往娘家去一趟。赵大顺出海之后,家里的家务事都少了一半。乔乔的外婆惦念着外孙女,正好带着孩子回去看看。
这样一来,盛时云这更少了帮忙的,她有点发愁,却还是每天一刻不落地出摊营业,食品质量也保障得同原先一样好。
青州雨水不少,盛时云也给推车顶上铺了一层伞面,保证食材不被水淋。近来几日客人不多,这天气全都愿意窝在家睡觉,平时往来只打个招呼的莫秀娘,空闲时也随盛时云坐在一起,嗑点瓜子。
“你这边生意火,又时时要兼顾算账,一个人能忙过来吗?”莫秀娘坐在伞棚下递给盛时云一个板凳,递过去一把瓜子,“伏姑娘回家了,你就没寻思着再找个帮手?”
才送走一波食客,盛时云拍了拍身前的围裙,这才坐下把瓜子往嘴里送,边嗑边苦恼地发愣:“寻思了呀,可我哪有钱请得起。”
冯桃虽然时时空闲,但她家乔乔年纪小,须得一直看顾在身边。至于雇人做帮手,一日的工钱至少也要二百文,赶上她一日赚下来的一半。
盛时云这出了狼牙土豆,又出了冬瓜糖,等过几日天晴还想再卖点别的吃食。一个人身兼数职,确实难以应付。
“你这摊子干得累啊。当初我爹教我,说做生意不能一口气蛮干,还得知人善任,才能做大老板。”莫秀娘幽幽叹了口气,“我是一辈子卖凉粉了,你做吃食这么好,总得想想办法。”
“嗯……确实啊。秀娘,你说得有理,只是上哪去找合适的人呢。”盛时云最近不得休息,人也消瘦了一圈,无精打采地点头,拉着长音回应,却真的将莫秀娘的话听到了耳朵里。
下午的雨又落了起来,三仙街的商户纷纷闭门回家,街上人迹罕至。盛时云收好推车,与莫秀娘道个别,难得早早收摊。回去的路上,正巧看到一个穿蓑衣的渔翁,手里拎着两条黄鱼。
盛时云将其中一条买下来,雨盖认真罩在推车上,又把厨具一一清洗个遍,打算再往医馆去一趟。雨天路滑,她近来一直都没去医馆,算来算去,那五副药差不多已经吃完,该去瞧瞧那人的情况。
受莫秀娘的启发,她心里逐渐萌生另一个想法,若是自己能劝说那人来做帮工,也不失为一件省钱的好事。
自从宫里出来,盛时云就知道不能光靠嘴皮子,非得把诚意和实力一同掏出来,才能把事情爽快办好。
这条黄鱼就是她说服穆遂安的底气。
盛时云向来对做饭自信满满,穿到大周之后做得都是家常菜和小吃,今日不同,她要用鱼肉和鸡蛋做一道精细菜——“赛螃蟹”。
黄鱼已经被开膛处理干净,盛时云用刀剖开,顺着纹理切成小条。洗净后抓到碗里,加入白酒和两勺盐,腌上一刻钟。趁着这功夫,她起锅烧油,见到油温上升起泡,又把鱼肉碗里磕入三个鸡蛋清,伴着淀粉抓匀。
铁勺舀起,将鱼肉滑到勺里过油,颠翻几下,保证鱼条不碎,放到一旁控油。
剩下的蛋黄数量不够,盛时云又往碗里磕入一颗鸡蛋,筷子碰击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拌入鱼条。再将白酒、姜末、醋、盐和淀粉兑成芡汁。
方才的铁勺仍有油温,再次烧热过油,将裹着鱼条的鸡蛋液倒入锅里,炒熟,下芡汁,淋上香油。螃蟹的鲜味在姜醋的冲击下迸发出来,一盘出锅,鸡蛋滑嫩,表面犹在微颤。
鸡蛋灿烂如同蟹黄,鱼肉雪白散蟹鲜。
盛时云眼神发亮,一抹弧度已然勾在唇角。她生怕菜凉,动作很快,将盘子收进食盒,回屋换了身衣服,匆匆忙忙往医馆跑去。
天色阴沉,福团觉多,正在屋里呼呼大睡。盛时云没带它,推开医馆门的时候,屋里正有几个病患。江郎中埋头看诊,一见是她,说了声:“往里走,人在里屋呢。”
盛时云点了点头,想起上次自己莽撞进屋的尴尬,放轻步子,敲了敲门。听到屋里传出两字“请进”,声音温润沉毅,似曾相识,落在盛时云心里似乎泛开一层涟漪。
她推门的动作停了一瞬,怀疑地动了动耳朵,往屏风处瞧,却见穆遂安正已经闪身出来,眉眼舒展,悠然行了个礼:“云姑娘又来了,来坐。”
盛时云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穆遂安,只听江郎中称过几次云姑娘,便也如此效仿。
“这几日感觉如何?”盛时云把食盒放在桌案上,关心地询问。
“还好。伤口结痂了,腿还要疼几天,最近雨下得多,怕是要成顽疾。”他手臂下方还撑着一根拐杖,勉强能倚靠着站在床边。穆遂安用手指捻了捻下巴上的疤痕,忽然闻到一股香气,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食盒上。
“这是……”
盛时云将菜肴从食盒里拿出来,双手捧着,犹自骄傲地承认道:“这道菜叫赛螃蟹,是用鱼肉和鸡蛋制作而成,但口感却如螃蟹般鲜美,你尝尝?”
她得意中摇头晃脑的模样甚是可爱,穆遂安不由自主间笑意映入眼,拿起勺子品尝了一口,赛螃蟹味道太香,食材却稀奇,他动作颇有些迫不及待。
鸡蛋入口即化,被香油炒得喷香;黄鱼肉细嫩有嚼劲,确实像沾上醋的蟹肉一般,鲜甜劲道。因为放了姜末,抵消了菜里的寒凉,两口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过来。
穆遂安将床榻上的食案挪到盛时云面前,坐下来,握着勺子的手紧接着又舀了一勺,不住赞叹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美食。”
“这是自然。”盛时云眸中聚起欢悦,微扬着头浅思片刻,切入正题,“我家境况与公子家里差不多,原本就以厨艺傍身,现在为谋生计在三仙街摆食摊。”
“食摊的生意不错,前些日子能干下去多亏友人帮忙,现下友人有事归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我家食摊打个零工。”盛时云向前探了探,简单挽起的头发垂在肩膀上,“你若干满一个月,这些钱就算两清了,我吃喝全包,就让你坐那算算账。怎么样,不亏吧?”
正常帮工一日的价钱就得五十文,那一两银子只够人家干上半月,就算管饭吃也压不到这么低价。盛时云心知自己狮子大开口,说完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穆遂安又不是傻子,见了盛时云那副模样,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先前确实过得另有一番苦日子,但还未在小吃摊中感受过烟火气。穆遂安将勺子放下,认真地注视着盛时云的眼睛:“我没地方住。”
这话确实找不出错,无关耍赖皮,也无关穆遂安自己愿意不愿意。身在异乡,衣兜又比脸干净,连活命都是难事,更别提找住处了。
盛时云愣住,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住人,医馆不行,桥洞更不行。
顶着穆遂安若有若无的星星眼攻势,她使劲咬了咬牙:“你要不……你可以住我家。”左右想一想,乘胜追击,“但要是这样的话,你得干满两个月!”
穆遂安指节敲了敲桌子:“说是一个月就是一个月。”
“不行,一个半月。”盛时云将赛螃蟹往回一拽,穆遂安无奈,点头成交,她暗自舒了口气,“我明天把契书拿来。你先吃着,我跟你讲讲情况。”
她取了一张纸来,出去朝江郎中接了根笔,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从三仙街的位置,到摊位周边的几个熟人,从狼牙土豆的制作要点,到自己之后开拓业务的打算,都一一说清,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
盛时云不太会用毛笔,纸上三番五次印出点点墨渍,字写得密些,确有些惨不忍睹。她瞧着整张纸,有些过意不去,抿起唇,翻到背面,接着说:“我家只有一户邻居,名叫冯桃,比你我年岁大,她夫君出海行商,现在不在家。”
“她若是问起你,你就说你是伏念的表兄,被伏念特意从衡阳叫来帮我。”盛时云在纸上写下两字伏念,笔杆划重点般敲了敲,“你若是表现好,可以考虑涨工钱。”
赛螃蟹一盘菜早就空了,穆遂安跟着她的思路,把桩桩件件记得十分严谨,就算纸上是一片蜘蛛爬的破字,似也不影响他的观感。盛时云口干舌燥,取来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气闷了。
“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穆遂安正专心研究被墨渍遮盖的半个字是什么,闻言抬头,着意问道:“在下名叫穆遂安,云姑娘的名字是……”
他在笔架上拿过那根毛笔,墨迹落在纸上如同有了生命,写下“穆遂安”三字,苍劲有力,银钩铁画。
盛时云暗自钦佩,再看旁边自己写的那一堆,饶是她脸皮厚,也不禁汗颜。她不想再写字,推掉穆遂安递来的毛笔,直说道:
“我叫盛时云。”她将手里的纸折起来,“盛放的盛,时日的时,云朵的云。”
说话时,她想起自己名字真正的来由“有时云与高峰匹,不放松峦历历*”,心中涌起一阵意气,好巧不巧,错过了穆遂安眼中飞逝的复杂目光。
等盛时云把折好的纸片递给他,穆遂安已经平复如故,温声道:“盛字,是国姓啊。”
*《虞美人·影松峦峰》【清】侯文曜
明天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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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赛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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