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看上去不打算放过我,”季准一杯水酒下肚,愁眉苦脸地说道,“她说之后还会给我送帖子,让我指点她写字。”
周巡摇头晃脑夹了一筷子腊肉,觉得这长公主府里出来的东西比街摊上的好吃多了:“这算什么不放过你,这不是挺好的吗,还送你东西,还这么好吃,真不知道你东想西想在纠结什么,难道长公主给你脸色瞧了?不过人家是公主,给你点脸色瞧不也是应该的吗?”
季准叹了口气,给脸子瞧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而且实话实说,燕凌对自己的态度尚可,比他顶上的老大人强很多,自己就是怨也怨不到这方面。
他纠结的是那个“凌”字,这个凌字写了,季准总觉得多了两分他不想要的旖旎,但这事总不好和周巡讲,她是女子又是尊者,名讳重要,她自己可以随便说,自己一个外臣可不敢随便传。
“和脸色没有关系,我是不愿再去公主府了,”季准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诉求,“孤男寡女,总是私下相见,有什么意思。”
周巡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看向季准的目光也有些嫌弃:“慕淮,她是君你是臣,你们这样不叫私下相见,叫长公主召见。”
季准被堵的无话可说,他愤愤喝了两口酒,也没想出反驳的话,只能把气撒回周巡身上:“我和你喝酒是想听你出主意的,结果你吃了盘腊肉,直接站在长公主那边去了。”
“我可一直站在长公主那边,之前我不就说了,要是公主看上的是我,我都不用她叫,每天放衙我都去,”周巡语气真挚,双眼放光,“公主生的美貌,说不定还能对仕途有所助力,这样的好事你推三阻四,万一把公主惹恼,你能得什么好处?”
“难道我就要和公主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季准觉得自己和周巡在这件事上有着极大的分歧,“攀附权贵,卖身求荣,那岂是君子所为?”
周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年长几岁,性格更为油滑,君子不君子的,在他看来实在算不得需要操心的事:“你难道想和公主又清又楚又明又白?没想到慕淮所图甚远,想做驸马不成?”
季准立刻恼了,同科里他和周巡关系最好,这才对着他说几句心里话,没想到这厮除了打趣没别的话可吐了:“我做什么驸马?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只愿做个清白臣子罢了。枉我把你当成好友,原来在你眼里我却是个笑话!”
说罢,撩起衣裳就走,周巡见他急了,赶紧拉住他安抚:“我不过是喝多了酒,怎么就急了呢,掌嘴掌嘴,叫你周广才再多嘴。”
季准被他死拉硬拽按在凳子上,周巡又连连做了几个揖,再不好发火,只能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周巡见他心里火气未平,凑到他眼前开始出主意:“不如就照我上次说的,下次公主再叫你,你就把我带上,然后给我一引荐,我替你来,我脸皮厚,一点不在乎这些。”
季准对他无耻的发言十分无奈,就不说他推举周巡给公主这事多么像风月场所的掮客,单说公主那边,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藐视她吗?
而且他心里还有点不得言说的念头,公主只见了探花使,那肯定是对相貌有些要求的,她自己也生的好看,现在又不是选驸马,要以人品才干为先,周巡这样子哪里与她相配。
“我不会再去长公主府了,”季准不理会周巡的胡说八道,天色已晚,一弯钩月慢慢升了起来,“就说我身上有公务,推辞了就是,公主过了新鲜劲,也许就不会再找我了,而且我一个无名小卒,公主哪会真在我身上费力气。”
季准说到做到,再收到帖子后,就写了个简短的书信送去长公主府,表示自己最近太过繁忙不能再指点了公主云云,然后就当无事发生,把这个事抛在了脑后。半个月后长公主府又来请帖,季准又编了个理由,只说自己身上不好,实在不能赴约。
等过了十来天,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季准的家门口。季准散了衙,在路边买了一笼包子,刚走到他家那条街的路口,便看见了那辆车。
他心里突突直跳,磨磨蹭蹭才晃悠到大门边上,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马车的帘子便一把掀开了,云雀笑盈盈坐在里面,两只眼睛往他手里的油纸包上一溜:“季大人面色红润,看样子是见好了。”
她这话说的轻柔婉转,但季准却吓出一生冷汗,他万万没想到,长公主居然真和他耗上了!还派了云雀过来抓他!
“季某前段时间感了风寒,吃了几帖药,现在是好多了。”季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还劳烦云雀姑娘亲自来看,我怎么受的起。”
云雀拿着帕子捂嘴一笑,她是一直跟在燕凌身边的,这些年下来,人情世故比某些官员还通的多,早就看出季准焦躁不安,可他既然敢打公主的脸面,怎么能不吃一点教训。
“季大人既然已经好了,那就上车随我去公主府吧,”云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公主的事情都耽误了不少。”
季准头晕眼花,哪里敢上云雀的车,现在太阳都偏了,再等两刻钟,家家户户都要点上灯笼,他这时候进了公主府,能是讨论笔墨吗?怕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吧?
“怎么好同云雀姑娘同车,太过唐突了,”季准努力贴着门边,“而且今日天色已晚,再去公主府也太过打扰殿下,不如过两天休沐的时候,季某再自去。”
“真的?”云雀虽然嘴是笑的,两只眼睛里却充满不信任和谴责,季准在人情世故上虽然不是非常精通,但也一秒读懂了她的内心想法,连忙保证:“必定会准时前往,请云雀姑娘放心。”
既然已经应了,那再不去就有点太打长公主脸的意思,所以季准虽然愁的两天没睡好,但还是收拾妥帖上了公主府的门。只是这次比第一次还忧愁,他晾了长公主两次,这位金枝玉叶如何能忍得了。
这次见面没有设在屋内,而是放在了花园里的一亭子里,又过去一个月,这园中鲜花盛开,处处娇妍,一片盎然春色,衬托的季准更加愁苦,眼下的黑青更明显几分。
燕凌正坐在石凳上看风景,她在家时很少盛装打扮,随便挽了一个偏梳髻,簪了一只金凤衔珠钗,身上穿着藤黄色流纱裙,更衬托的她皮肤白皙。
等季准站在亭外向她问安,燕凌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放在了季准身上,这位相貌出众的季郎君一个月余不见,倒是憔悴了两分,显得有点楚楚可怜——不过这没有激起她的任何怜惜之情,季准既然已经敢两次请帖都不搭理,那必然不是个胆子小的。
燕凌心里算不上生气,在她经历过的事里,这连一点小波澜都算不上,但并不代表她会随意放过季准,或者说,季准三番两次的推辞,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胜负欲。
如果季准每次都上赶着来讨好,燕凌大概已经把他抛在脑后了,但他既然表现的这么与众不同,特立独行,那征服他无疑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他长的还不错。
“季大人好久不见,”燕凌语气凉凉地说道,“本宫本来打算派人给季大人送些药去的,没想到季大人已经好了。”
季准一脑门的汗,什么药?赐死他的药吗?不,就算是长公主身份尊贵,也不能随意处死朝廷命官——虽然他官职低到随便捡块砖头往门外面砸,砸到的人都不会比他品级低。
“多谢殿下关心,臣已大好,”季准决定挽救一下自己,“只是这样一来耽误了殿下的事,臣内心惶恐不安,特来向公主请罪。”
惶恐不安?特来请罪?燕凌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来,既然是请罪,那本宫稍加惩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季大人确实耽误了我些事,”燕凌慢慢地说道,每说一个字,季准脸色就白两分,“所以季大人准备怎么赔罪呢?”
季准想不出来怎么赔罪,他偷看了一眼燕凌,她神色平和,但却不近人,亭台砌了几节台阶,比旁边略高出二三尺,但她坐在亭子里从上往下看季准,却给人一种奇怪的高不可攀的感觉。
“臣,臣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赔罪的,”季准低头,努力给燕凌做了两个揖,“殿下人品端方贵重,向来宽宏大量待人和善,不如就饶臣一回。”
燕凌听着季准猛拍马屁,脸上笑容更盛了些,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招招手把季准叫了过来,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谁告诉你,本宫人品端方贵重,宽宏大量待人和善的?”
这话问的人无言以对,季准脸上的表情都呆滞了一秒,自己惹了公主,那不说点好听的,那还能说什么?说你心量小了些,我啥也没做都要敲打我,而且频频召见外臣意欲何为?我又不准备做公主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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