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芽坊外,一辆马车停在了侧面的角门处。
车帘掀开,一个六七岁的童子钻了出来,他轻巧地跳下车,从下方拿出一个脚垫放好。
“秦大娘 ,我们到了。”小童说。
一个丰腴矮胖的妇人从探出头,踩脚垫往下走,略显老态脸上挂着笑:“真是劳烦石头小哥了。”
“哪里,原是我们叨扰大娘了。”
石头引着秦大娘往里走,转过几个拐角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香儿姐。”他唤道。
“石头!”看到来人,香儿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
“大娘,可把您盼来了。”说着,她浅福了福,以眼神示意了石头后,就扶着秦大娘往里走。
秦大娘是县令夫人的陪嫁嬷嬷,那日晚间饮茶,常乐特地求林牧川寻一位专精妇儿科的妇人,言语一出,对方下意识就往她腰腹间看。
常乐的脸瞬间就红了,但她却硬撑着没有低头,还笑着开口解释。
“你想到哪儿去了,是我们坊内的一个匠人,与丈夫成婚也有一年了,近日觉着不适,怀疑是有了。但她又面嫩,不想叫旁人知道,怕闹笑话,就求到我这儿来了。”
林牧川心下一松,满口答应了下来。
行至一间收拾整洁的房间内,右侧的床垂着帘子,床前坐着几个女子。
见人来,常乐立刻起身相迎。
“这位就是秦大娘吧,劳烦您跑一趟。”
亲大娘自然知道这就是这段时间坊间盛传的常娘子,她堆起笑容施礼,还不忘多看上这位传奇女子几眼。
寒暄过后,常乐就说起正事,见对方望着床帘蹙眉,便附耳小声说:“大娘多担待,我这姐妹平生最是腼腆,知道是来瞧喜脉的,死活要拉上帘子哩。”
秦大娘露出会意的眼神,还贴心地大声说县令夫人吩咐了绝不可说出去的话。
常乐再三谢过,待对方坐到床边摆好脉枕后,她才道:“白雪,秦大娘来了,你把手伸出来吧。”
一只纤细苍白瘦小的手从床帘里探了出来,常乐敏锐地察觉秦大娘的眉头皱了皱。
抬手搭脉,大娘在手腕上摸了一会儿,又让她换只手。
过了有半刻钟,秦大娘才斟酌着开口:“并没有喜脉的脉象。”
“那为何她会想吐,月信还迟迟未至?”问话的是一直守在旁边的刘玉娘。
“那是思虑过重所致。”秦大娘收拾自己的东西,言语感慨,“这是公婆催促得急了吧?”
刘玉娘便转身去看常乐,后者接话道:“正是呢,这都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好消息,老人家等着抱孙子呢。”
“这事可急不得。”说着又朝床上喊:“是……白姑娘吧,你得放宽心,愁绪这么重,该来的都不会来了。”
半晌,她才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哽咽的回答:“哎,多谢了,秦大娘。”
秦大娘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再多话,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拉了一下常乐的手。
常乐会意,跟着对方走出了门。
“娘子,当着那姑娘我不好说人家的家事,但她的身子也太弱了些,想来平时未曾进补。”
说着,她看了看周围,又将声音降低了道:“就她现在这样,最好还是先别要孩子,就是怀上了也难以保住,纵保住了也是个胎里弱。”
令香儿去送秦大娘后,对方的话还一直在她耳边萦绕,这使她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怒意。
迈步进房间,她的语气便颇为不耐烦:“把帘子掀开吧。”
一旁的刘玉娘赶紧动作,杏色的床帘下露出一张苍白挂泪的脸。
“娘子……”杨初月开口。
“如今可心安了?”常乐问。
或许是感觉到了对方神色间的不悦,杨初月的眸子瞬间又蓄满了泪水。
床后转出来一人,真正的白雪面如满月,脸色红润,哪有一点身弱的样子。
常乐叹了口气,坐到床边令杨初月躺好。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就安心把身子养好,制茶这边她们三人先辛苦些。”
旁边的三人自然附和着说好。
“娘……”杨初月半坐在床上,细声开口:“是我对不住你。”
“你最对不住的是你自己。”常乐想起那些腌臜事情,轻咬了一口颊内的肉才冷静下来。
“知道你父母起了这份心的时候你就该来同我说,再不济,事发的时候你也该告诉我们了。”
常乐怒火难消,终究还是说了气话:“难道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你还未把我们当姐妹?”
杨初月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只能拉着她的袖子拼命地摇头。
一旁的程兰心看不下去,开口道:“娘子,初月不是这个意思,她心里也不好受,我们还是先让她休息吧。”
常乐心中何尝不知,拿着手绢将杨初月的眼泪擦掉以后,就领着众人出去了。
才一出门,就见香儿拿着一张纸走了过来。
“娘子,这是大娘开的方子,说是疏肝解郁、养血调经的,还说白……哦,月娘子得多补补身子。”
“知道了,你去账房领银子,照方子抓药吧,再让红婶炖只鸡。”
香儿领命下后,常乐与三人一同往院子里走。
“最近这一个月,初月都不吃饭的么?”
龙芽坊匠人十天都在坊内,而后才有一天或者两天的时间休沐回家。龙芽坊皆是女子,常乐特地吩咐了红婶多做些于女子有益的膳食。
杨初月跟了自己这么久,纵使原先在家中受苛待,三四个月这么养下来,身子哪至于亏成这样。
还是白雪开了口:“我见她这段时间心事重重,用饭时确实有些食不下咽。”
“便是从出事开始?”
“仔细想想,可能从她家里提起那件事就开始了……”
那就是将近两个月了,常乐心中气急,不由得一拳砸在了身边的墙上,唬得程兰心和白雪连忙去看她的手。
“我找他们去!”刘玉娘气呼呼地就要往外闯。
“你回来!”常乐怒吼,“还嫌不够乱?赶紧到提花间去,如今只有你们三人,更要加紧时间了。”
为了不让她们担心,她又添了一句:“这事我会和念柔一起处理,一定让这些恶人付出代价!”
*
那日常乐与四人坦白制茶方子泄露一事时,她看到程兰心欲言又止的样子,当晚就把她叫过去问话了。
程兰心说,杨初月去茅房可能不是因为内急,有可能是怀上了。
常乐当即就变了脸色,杨初月还未出嫁,甚至都还未议亲,怎么可能怀孕。
“我本也是不信的。”程兰心蹙眉道,“只是我有好几次看到她好端端地匆匆背了人跑出去,我有几次跟出去后,发现她捂着嘴无声地吐。”
程兰心还因此问过她,但杨初月都避而不谈。
她本每没想到怀孕上头去,直到发现对方一直没有换洗,还暗中发现她偷偷用拳头捶自己的肚子。
常乐听了,让程兰心先不声张,她自己留心观察了几天证实了这些说辞后,找了个机会逼她说了出来。
杨初月头上有个哥哥,底下还有个弟弟。家中父母盼着两位儿子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偏生她哥哥屡试不中,考了十几年还只是个秀才,眼见着孙子都出生了,二老才接受了他再无存进这个事实,将眼光放到了小儿子身上。
他们一直觉得大儿子次次落榜是因为缺了好老师的教导提携,于是便想着为十岁的小儿子寻一个有声名的老师。
恰巧邻县忽然来了位曾中了三甲的教谕开堂授课,杨初月的父母便动了心思。
但想拜在这位教谕门下,花费是绝不少的,他们便想将女儿嫁给一个富商做妾。
那富商不是本地人氏,只是每年都到庆丰县来收茶叶,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看上了杨初月,就想收了她。
当时被杨初月费劲心思逃了过去,今年这富商又来,她本想着自己在龙芽坊做工,每个月的月钱都交给了母亲,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起这心思。
谁知道父母这次见说不服,直接在端午那天将她灌醉,把富商叫到家里强要了她的身子。
小儿子靠着富商留下的银子顺利去了邻县求学,杨初月父母还说虽未过明路,但她已经是对方的妾了。
那富商本想将她接到自己的住处,是她拿着剪子抵在自己脖颈处以死相逼才作罢。
“他说,他不逼我,让我自己想通,若在他离开前还想不通就再不找我。”杨初月说得声泪俱下,常乐听得攥紧了手心的帕子。
“从那以后,我每次回去都会将剪子拿在手上,睡觉也不放开,我不敢不回去,我怕他们到这儿来闹事。”
“我怎么可能跟他,我在这里,跟你们一处,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她呜咽出声,“可是,可是我一直吐,月信也断了……”
说到这,她忽然转身跪到常乐脚边,将头埋进对方的腰间。
“娘子,我怀了他的孽种,我对不起你,娘子。”
常乐将她扶了起来,说自己会想办法确定她是否真的有孕,万事等探脉的结果出来再说。
为避免走漏风声,她便拜托林牧川找一位懂这方面的妇人过来,再三强调了守口如瓶。
为最大限度守住这个秘密,她与白雪商量让杨初月顶着她的名头摸脉。
白雪一年前成婚,公婆善待,夫妻恩爱,她怀疑有孕请脉,纵使传出去了也不碍事。
好在,最终探出来并未有孕,常乐回到房间长吁一口气。
至于那对恶毒的父母,和那位富商,她会让这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一次,她要让杨初月明白,自己立起来,才不会有人踩在你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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