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得两日,龙芽坊来了个其貌不扬的妇人,说要见杨初月。
门房问原因,她只说是杨家爹娘让家里女儿回去一趟,还说已经收了银子一定要将话带到,大有见不到人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门房的当班无奈,只得让人去告知。
杨初月一听是家里有事,急匆匆地赶了出来,一见来人是同村的嫂子就拉着人问家中的情况。
那嫂子只说杨家爹娘让她回去一趟,具体是什么事她也不清楚。
回到房间,喝了红婶炖的猪肚粥,杨初月踱步许久,终于还是转身去了常乐所在的偏院。
走进院子却没见到人,贴身香儿说娘子同柔娘子去谈生意了。
杨初月有些失落,但也打点好包袱,出了龙芽坊。
因担心有事,她便雇了马车往家中赶,约两刻钟,马车停下,她掀开车帘看到了站在屋前的齐氏。
见女儿回来,齐氏脸上顿时堆起笑意:“月儿回来了,快进屋,娘给你炖了猪肚汤呢。”
她一面说,一面将人拉进房子,然后转身到厨房里盛汤。
看着眼前一大碗清汤里散落的几片猪肚,杨初月只觉得方才在坊内喝的那碗粥在肚里翻搅,一股油腻的气息直冲喉头。
皱眉压下呕吐的感觉,她问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齐氏在女儿身边坐下,“只是你前两日未回,又听闻你身子不好,便想着给你补补。”
说着,她将碗又推了推,急切道:“趁热喝,今日清晨娘起了个大早特地给你买的。”
杨初月拿着勺子搅了搅,又看了眼娘的脸,在勺子递到嘴边时忽然又停了下来。
“娘,我早上吃得多,这会子胃里撑得慌,还是娘自己吃吧。”
齐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声垂下泪来。
“娘知道,你还在怨娘,上次的事是娘做得不对,娘该死。”说着她就扬起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杨初月即刻伸手拦住:“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自从那日以后你就再也不曾吃过家里的东西,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娘吃给你看!”
话音未落,齐氏端起桌上的碗仰头便倒,又急又烫之下,她猛地咳嗽了起来。
杨初月连忙将碗抢下大喊:“娘,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齐氏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又开始呜咽着说:“那事是娘做错了,可娘也是为了你好,那莫茶商家中财产何止百万,你跟了他,不仅吃香喝辣,还有丫鬟使唤,不比你在那作坊里整日操劳得强。”
“娘,你若是就为了说这些,那女儿就先回龙芽坊了。”杨初月耐住心中的火气,起身就准备走。
“慢着。”齐氏伸挡住,“你不嫁也行,娘也不是那等硬要卖女儿的人,只是还有一事你务必应下。”
杨初月望着齐氏,终于还是被拉着重坐了下来。
“你看看这个。”齐氏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锭五两的银子。
“这是?”
齐氏抬手止住女儿的话,又伸头到门外看了看,见没人才悄声开口:“这是莫茶商给的。”
“欸,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她急忙拉着又想起身的女儿,“听娘把话说完。”
“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莫茶商也不想自讨没趣,但是做不成夫妻,还能做生意嘛。”
齐氏就将莫自明交代的事情说了,杨初月一听就是那日所说一模一样的事。
莫自明想要她能帮忙从龙芽坊拿到香盈袖,最好还是低价到手。
“这五两银子只是定钱,若成了,他还有更多给呢。”齐氏捧着银子欢天喜地。
“这样一来,你弟弟后面几年求学的花费就都有了。”说到这,她忽觉不妥,看了眼女儿后又讪讪开口,“当然,大部分还是用来给你置办嫁妆,你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
杨初月在一旁听得心下冰凉,她眼圈微红,拼命忍着才没落下泪来。
“娘还知道我要嫁人呢,那日之后,哪个男人还会要我!”
齐氏一听这话,有片刻的愣怔,然后脸上浮出后怕的神色,她又瞪圆了双眼说:“难道被人知道了不成?我们可谁都没说。”
“就算如今无人知道,你们还这么与他拉扯不清,早晚也会叫人知道!”杨初月再也忍不住滚下了泪。
齐氏颇不耐烦,又道:“要我说,反正要嫁人,不如就给莫茶商做妾,这样让你那东家娘子给你丈夫少算点价钱才更好开口,不然平白无故为个男人说话,确实也有损名节。”
“有损名节。”杨初月冷声念出这几个字,而后忽然大喊:“我今日才知原来你也在乎我的名节!”
豆大的泪珠不听使唤地接连垂下,她嘴唇不停地抖动,整个人几乎脱力。
她冷眼瞧这手忙脚乱要捂自己的嘴,又慌张打开一条门缝去看邻近的娘,身体里的血像是要凝固了。
齐氏依旧嚷嚷个不停,杨初月只觉得心力交瘁,她强撑着往外走,齐氏想拦却被她一把推开。
身后大吼大叫的声音一点都不愿意听,她逃也似地走出了房子。
好在她原本也没想着待多久,事先就与车夫说好了在街口候着。一上马车,她就催着车夫快走。
哒哒的马蹄声隔开了妇人盛怒的喊叫,杨初月脱力地靠着车壁,泪水不停地从脸上滑过。
*
又过了几日,龙芽坊门房处又有人来找她,她本不愿去见,但通传的人却说来人是自己的亲哥。
还在犹豫间,又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说让她快过去看看,那人在坊前大声嚷嚷着常娘子压着匠人连亲人都不许见。
杨初月被这一吓,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了出去。
她哥杨耀仁将她带到了贵宾楼的雅间,在里面她再次见到了莫自明。
那人要挟他,说再给她三天时间考虑,如果还是不答应,就要将他们的事情宣扬出去。
杨初月一路失神被送回龙芽坊,坊内姐妹见她如此,纷纷上前关心询问,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大半夜,她才慢慢回神,独自闷在被子里失声痛哭。
翌日清晨,杨初月被敲门的声音惊醒,门外是碧桃。
打开门,碧桃端着鸡丝粥走了进来,上下将她一打量就皱了眉。
“初月姐姐,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红婶每日与你做进补的药膳,怎么这么些日子了,你的身子非但不见好,反而好似越来越差了。”
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这样说,杨初月不觉有些羞赧,她接过粥盅,提起了其他的话头。
“今日怎么是你送过来。”她边说边给对方搬了个绣凳。
碧桃就整整衣服坐下道:“这几日整理账簿,累得很了些,娘子便怪我不知爱惜身子,强令我休一日假。反正没无事,我就四处走走,顺手就给你送过来了。”
她听着这话,心中更不好受。
常娘子对坊内的姐妹一直十分呵护,姐妹们也十分用心上进,就连碧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能给龙芽坊分担重任。
反观自己,得娘子看重,被提拔为领班,一身制茶的本事全是娘子亲手带出来的。
娘子对自己如此好,自己非但没有好好报答,反而因为私事而疏忽泄露了提花的方子。现如今又因为家里的事,可能要拖累龙芽坊。
可能是她许久未曾搭话,碧桃喊了两声,又一脸关切地打量她。
“初月姐姐,你真的没事吗?要不我还是到外面给你请个大夫吧。”
杨初月一把拉着就要出门的碧桃,心中想彻底按下此事的心越发强烈,因此不管不顾地朝着一个小姑娘问出了口。
“碧桃,你说,如果有人拿一件你十分在意的事要挟你,要你去做一件你不愿做的事,你会怎么办?”
碧桃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在急切目光的催促下,她试探地开口。
“不能远离这个威胁你的人吗?”
或许是太想知道答案,杨初月没有注意到对方话里已经认定了就是她的事,只是丧气道:“远离不了,也许这辈子都远离不了了。”
“那他有把柄在你手中吗?”碧桃接着问。
“没有……应该是没有把柄的,反而是我有把柄在他们手里。”
“那……”碧桃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又开口,“那你就假装答应他们,然后提一些对方会答应的要求,只要你利用好了这些要求,对方就会有把柄在你手中了!”
这个回答让杨初月陷入了沉思,碧桃又喊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哦……”她笑了笑,匆忙摆出一个疲惫的神情,“碧桃,多谢你给我送来这粥,但是我昨晚没有睡好,现在累得很,喝了粥还想睡一会,就不多留你了。”
说完,她匆匆地把碧桃送出了房间,然后背靠着房门,思索起对方刚才说的那些话。
“假意答应,然后抓住对方的把柄……”
忽然,杨初月眸光一闪。
入夜,在外一天的常乐刚换下衣服,就听香儿说碧桃和季念柔在外等着。
将人叫进来后,她们一一说了杨初月今日的行动。
“下午的时候,他在后门处喊了一个流浪的乞儿,给了对方几个铜板,让人去贵宾楼找莫自明,说明日去见他。”
听了季念柔的话,常乐将手中最后半块糕点扔进嘴里,就着香儿递过来的毛巾净了手,然后才开口。
“念柔,你明日务必跟紧了她,若有事,也不需顾及是否被发现,一定保证她的安全。”
季念柔应下以后,一旁的碧桃又问:“娘子为何要我去暗示她,为何不直接与初月姐姐说清楚呢?”
常乐摸摸她的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你初月姐姐心中对我有愧,不愿劳烦我,我若直接说明,只会让她心中的负担更重。”
“而且。”她叹了一口气,“她也该立起来了,她此次最好是能解决,若是力有未逮,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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