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渊的视线在那只足重金镯上停顿了一下,神色略滞。
随即他便笑容不改地应允了楚欢道:“一个宫女罢了,你娘素来疼你,当然不会吝惜。欢儿既向朕开口,朕就替你娘做主同意了。”
他向近处一个翎羽卫招来吩咐了一声,片刻后,便有一个鬓发散乱、形容狼狈的宫女被推搡着踉跄行来。
等待宫女被带来的这一会儿工夫,楚欢也未再多出言。
她安静地避着秦雅芝伤处,将她腕上金镯褪下,然后随意掷在石桌上,叮当一声响。
仔细瞧了瞧那斑驳伤痕,楚欢站起身,自乔夏安处取了伤药,双指裹了点半透明的药膏,轻柔又小心地涂抹在秦雅芝的伤处。
陆京站在她身旁,略偏眸便能得见她的侧脸,而只一眼他就难以再将视线转开——他还从未见过美艳的公主露出过这样专注且温柔的神情。
鸦羽般的长睫颤都不颤,粼粼眸光如沉静潭,总是吐出刻薄刺人之语的朱唇此时只轻微呵出暖气,欲要将痛楚从母亲的玉臂上吹离。
却也一并将陆京的心湖吹皱,泛开一圈圈的涟漪。
然而母女间的静谧美好没有持续多久。
宫女被放开,呜咽着跪倒在地,瑟瑟不敢出声。
楚明渊戏谑地向她道:“你真是好大的福气,能有庆阳亲自开口来讨,还不快去谢她恩典。”
他话中的主角楚欢自然也听得了动静。
但楚欢没着急去和宫女计较,而是将方才涂在秦雅芝臂上的一点药膏抹匀,这才放开了秦雅芝的手臂,仔细将衣袖重为她拉平。
然后她掀眼看向正满面惊恐的宫女。
方才表现出的娴静仿佛只是海市蜃楼,楚欢面上表情再次生动起来:“就是你负责我母妃的饰品搭配?”
这一句询问的口气不算严厉,但薄如冰刃投注在宫女面上的视线却暴露了楚欢的真实态度,成了压垮宫女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宫女不顾仪态和规矩,惊叫一声,救助的目光在在场诸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竟是锁定了秦雅芝。
她快速膝行着靠近秦雅芝,想要去拽她的裙角为自己求情:“娘娘,娘娘,我并非故意,您替我与庆阳公主解释啊!”
然而宫女未能达成她的目的,在经过楚明渊身边时,就已被他重重一脚踹在了肩上,直接仰倒着翻滚在旁边,重被翎羽卫挟住。
楚明渊仍端着先前的笑容,示意翎羽卫将她再度放开,好整以暇地与宫女道:“你的耳朵若是不中用,就割掉吧。”
宫女闻言如遭雷劈,知道楚明渊是个出言有行的人,战战兢兢如鹌鹑般地向楚欢跪言:“是,我是专负责宸妃娘娘饰品搭配,多谢公主殿下向陛下讨我。”
秦雅芝有些不忍,笼烟眉微蹙,低声向楚欢唤道:“欢儿,不必太过苛责... ...”
“母妃,你知道她就是刻意以足重金镯折磨你的。”
楚欢打断了秦雅芝的话,可歪头看向目前的眼神中却又是一派天真温情:“她们欺负你脾气好,可我脾气差,忍不了。母妃知我就不要拦我了。”
“是啊,后宫里头总有人欺雅芝你心善,朕不好出头,让庆阳替你出出气理所应当。”
楚明渊不动声色地牵起秦雅芝的手,惹得她微微一颤,将剩下的话全部吞下,垂下头,不再犹豫着道出。
“母妃放心,我有分寸,好歹也是出身良家的宫女,我不至要了她的性命。”
楚欢宽慰了秦雅芝一句,便让乔夏安将宫女抓了。
然后她起身与楚明渊告别道:“父皇也看过我救的爱奴了,既然今日你与母妃在此赏景,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得了应允,楚欢没多停留地离开了这小岛。
在曲折白石桥上又行了一段,她估量着距离石亭已出可见可听的范围,便驻足停住,偏脸与乔夏安道:“就这里吧。”
她的话说得没头没尾,陆京与惊慌中的宫女都未能明白含义。
乔夏安却是清楚得很,嘴角上抬,认同道:“莲花莲叶不密,确实合适。”
他行在宫女身后,领了命,扼住宫女的肩与腰一发力,不待她有所反应惊叫出声,就将她掷入了莲池中。
宫女摔落处,周遭莲花莲叶被砸开,水也因泥沙溢起而变得浑浊。
莲花池中上层为清澈浮水,下层则是厚厚的淤泥,宫女初摔入其中,没有多疼也不会沉底。
但若是一直无法离开这莲花池,她就会慢慢陷落淤泥中,被泥沙窒了鼻息,比起被水淹死大约更痛苦些。
宫女明白过来自己的可怕处境,立刻便挣扎着爬起,试图离开泥沼。
然而她越是欲要抽身离开,挥舞着手臂试图往高处去,下一脚踩得就会越深。
原本只没在她小腿的泥沙渐渐就没到了她的腰际,惹得她越发绝望,眼圈泛红,哀哀向观者哭喊着求救。
“殿下?”陆京听得动静见了情状有点同情,看着身姿芊芊的宫女在泥泞中拼着求生欲呼喊实在可怜。
他明白楚欢是在用这种方式为母亲秦雅芝出气了,可这种惩罚方式未免太过头了。
即便真要宫女以命偿债,也可一刀了结她的性命,何必选用这种让她一点点在绝望中崩溃的方式。
“认清你的身份。”楚欢没心情与陆京细细掰扯道理,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旁观着宫女往泥沙中沉。
“殿下拿定主意要做的事,陆公子还是不要多置词惹她生气的好。”
乔夏安彷如无意一般以手臂圈住陆京的肩,摆出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实际却是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且这些个宫里的女人,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人,不用你同情。”
他这番动作是避免陆京头脑不清醒去将人从莲池中救起来,但其实有点多余,陆京还没有烂好心到那种地步。
初时的惊愕消退,又被楚欢否了一句,他便打消了再劝阻的想法。
先前楚欢已答允了她自己的母亲不会真夺了这宫女的性命,眼下大约就是让宫女尝尝绝望的滋味。
即便楚欢真要旁观宫女沉底,他也分得清远近亲疏。
他只是越发看不明白这个让自己屡次心动的公主殿下到底是如何的性情。
是表现在世人面前的妩媚风流,还是先前惊鸿一瞥的细致温柔,又或是如当下仿佛袒露本性的冷酷残忍。
她表现出的模样差别实在太大,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泥沙已没过宫女的胸膛,宫女能够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窒息感卷着绝望将她吞没,她放弃了最后一点侥幸心,向楚欢哀哀求道:“公主殿下,救我,我什么都愿说,您救救我!”
“好啊。”楚欢冷漠地观望着她的丑态,启唇道:“那你就说说,是谁支使你去我母妃身边为难她的,你都做了什么。”
果然是这个问题——宫女心中重升腾起了点希望,为了谋得生路,她已顾不得将背后主使者告知会有什么后患。
且深陷泥沼,她不敢再随意攀咬他人或是死硬不开口。
但她仍然讨价还价道:“殿下,您救我上岸,我上岸就告诉您!”
楚欢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依然双臂环胸看着,于是泥沙沉过了宫女的脖颈。
宫女明白,如果再拖延下去,她怕是连口都开不了了。
她连忙大声喊道:“是德妃,是德妃娘娘让我去的!我做的不多,就是故选了些沉重坚硬首饰让宸妃伤不得好,那些伤不是我干的!”
楚欢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细问的意思,当然也没有施救的意思。
宫女不敢相信自己已吐露真相,楚欢仍然不肯伸出援手。
她睁大了眼,以为楚欢真要置她于死地,于是一连串刺耳的污言秽语便从她口中蹦出,直刺向楚欢。
这些话有她平日里听来说楚欢放荡恶毒的,也有她此刻身处绝境时对于楚欢的诅咒。
狰狞扭曲的面容没了先前装出来的可怜,吐露出的恶言难听得让陆京都想捂耳避过。
可楚欢没有半点动容,乔夏安也仿佛全没听见。
他含笑与震惊不敢信的陆京道:“陆公子,看明白了吧,这位可不是完全纯白无辜的。若是她先前就这般辱骂我们殿下,你大概也不会起什么恻隐心了吧。”
“好了。”楚欢瞧着泥已没过宫女的发顶,只一点高出泥的发髻还浮于水面上,便向乔夏安吩咐道:“将她捞上来吧。”
她答允了秦雅芝会放宫女生路,那么哪怕秦雅芝并不会知晓这宫女未来如何,她也会留着宫女一口气。
乔夏安轻功卓越,踏于池中如踏平地,仿佛拔萝卜一般将已半死不活的宫女头颈拉出水面,便捏着她的肩回了岸上。
“啧,未料到殿下今日要扔人进池子里,否则就该戴手套出门了。”他嫌弃地将宫女掷在了地上,从袖里揪了块绸帕将掌上的泥污擦去。
除了手上,他也就只有鞋底还沾着泥了。
宫女摔清醒过来,生理性地便开始咳嗽呛入肺中的泥水。
楚欢懒得与宫女继续计较,也没心思与乔夏安说笑,移了步子继续往大门方向去:“德妃,好一个德妃啊,想必后宫里也不止她一个在针对我娘。”
乔夏安见她是真的不快,收了笑容,有点无奈地道:“宫中的事有陛下盯着,咱们不好插太多眼线进去。宸妃娘娘太良善,受了委屈也不传消息出来,确实无什么办法。”
“我娘良善不代表她就活该受委屈了。”楚欢的手攥成拳,似已有了主意要吩咐于乔夏安听,但视线偏至陆京身上,便又没有直接吐露。
她略静了心,想起方才秦雅芝因着陆京言谈而绽了个笑颜,到底又将手牵了陆京:“你今日见了我父皇与我母妃,觉着他们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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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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