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暮色沉,天光坠,陆京骑马沿着地图给他规划的路线,一路行至了大理寺后墙外。

这里不临街,跨墙而入离地牢很近,空荡荡很难藏不下人,本该是由翎羽卫巡视防卫的。

按照军队强度训练的翎羽卫,能力远胜拿俸银办事的差役,寺衙内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安排人手。

可翎羽卫已被调走,只三米高的围墙就根本拦不住陆京了。

然而他并没有着急跨越围墙,将马系在了远远的一处树木下,自己则借夜色的隐蔽贴着墙蹲伏下身,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一炷香的工夫后,陆京确定并没有巡查后墙这一道上的人马。

他心中泛起了些疑惑,更多的却是欣喜。

虽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大理寺后墙外无人看守,但对于要劫狱的他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陆京退后几步,大腿稍一发劲整个人便登上了墙头。

看准地面位置后,他又轻巧地落了地,循着记忆中往牢狱的入口的路线,行在了阴影里。

入夜后,大理寺内只三个差役提灯巡视,毕竟在胤都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劫狱成功的事件。

即便曾有人动过心思行动过,也会被外头的翎羽卫消灭于无声中。

他们打着哈欠,垂头拎着灯行路,互相抱怨了一会儿今日轮值夜班的倒霉,就聊起了胤都发生的趣事丑事。

伴着一点夏风,他们的谈论声也传入了陆京的耳中。

他敏锐捕捉到了他们谈到的庆阳公主,移动的脚步微微一顿。

于是陆京便又听得他们污言秽语起了庆阳公主救走死刑犯,那绝佳的身段会如何被翻红浪,如何婉转吟哦。

原本准备等他们远去再行动的陆京眼神稍黯。

静默一会儿后,他觉着趁着显著他们没有防备,将人都打晕大约更加保险一些,省得他们折返回来发觉牢狱有异,成为阻碍自己的力量。

陆京知晓如何用武器最行之有效地将人打晕。

因此他没用准备好的绢帕,只是以刀柄重击后颈,就将行在后面的两个附和者击昏过去,无声拖进了草丛中。

等到最前面那个人畅谈完如果换作自己,应当如何在床榻间对付庆阳公主,才发觉同僚已久没有再应和自己的声音。

他回转身望去,漆黑的小道上一无所有,自己的两个同僚已全无踪迹。

夜色沉重,身边只沙沙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他陡然心中生出凉意。

曾经做过的亏心事都化作了此刻缭绕他身边的鬼影,他壮着胆子四下晃动明灯,外厉内荏地喊叫着说他已经看见了贼藏在何处,让贼赶紧出来。

于是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就真的自阴影中走出,步入了他的视野里。

可不待他借灯光看清来人面容,提着灯的手便被重重踹折,明灯落了地,紧接着便有硬物迎面击在了他的前额,直接将他击得晕眩昏迷过去。

陆京没有了结他们的性命,这些人虽然也旁观了陈兴对囚犯的折磨,但到底也只是嬉笑的观众,罪不至死。

至少对于陆京自己来说,还没有痛恨他们到必置他们于死地的地步,所以也就没有多往他们脖子上割一刀。

他没再继续耽搁时间,矮了身重新沉入阴影里,继续往监牢的入口去。

监牢入口的门是敞着的,进门处不远便是个正酣然梦中的看门狱卒。

陆京将绢帕覆在了他的脸上,让他这个梦暂时醒不过来,然后便执了他身旁的烛火,一间间牢房看过去。

入夜后大多数囚犯都不是清醒的状态,即便清醒着几个,也无法在逆光情况下将陆京与狱卒区分开,因此并没有人闹腾着让陆京来解救。

陆京不知他们是否真的穷凶极恶,所以也未将狱犯们全部放出去。

直到寻觅至一处昏暗牢房,照见其中坐靠在肮脏灰墙边,正睁着眼呆呆出神的一个青年,他才心思松缓,压着声音唤道:“景逸,邓景逸。”

原本如石雕般僵在墙边的青年被惊得立刻蜷缩成了一团,呜呜咽咽地捂着耳朵抗拒哀求道:“不要喊我去,我不要再看!你们放过我吧,我家里人会送钱来的!”

这番歇斯底里的表现让陆京神情略顿。

随即他明白了过来,怕不是陈兴每次酷刑折磨他们的时候,都押着邓景逸前去旁看,才将这个出身良好,温和内向的同伴逼成了这个样子。

陆京目中闪过痛色,提刀将锁着门的铁链劈落,又惹得邓景逸一阵惊叫,手脚并用地往墙角躲去。

“景逸,你别怕,你看着我,看看我是谁。”陆京缓步接近着他,尽量将声音放柔和,哄着他放下防备。

邓景逸浑身发抖,勉强将遮蔽自己面容的双臂放下。

他牙齿打颤,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声音沙哑得几乎叫人辨不出他说得是什么话:“陆... ...陆哥?”

陈兴把他当作了钱袋子,没怎么伤害他,但是心理上的折磨却不会叫他逃脱了。

因此他被迫旁观着陆京他们几人被虐打成血人,想要合眼逃离不再看,都被强行撑开眼皮看着。

最后陈兴玩得兴致来了,看他被惊得说不出话,还强灌他饮下了鲜血。

现在的邓景逸是凭着家人贿赂保住了性命,可实际却已经是半疯的精神状态了,即便陆京言说是来救他的,他也只是茫然喊着“陆哥”。

陆京没有再安抚邓景逸的时间了,见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便迫着他站起身,让他好生跟在自己身后。

他得趁着此刻大理寺无人防卫看守的机会,赶紧将邓景逸救出去。

然而二人在烛火的微光下行了一段,就快行至牢狱入口时,忽然听得了远处传来隆隆的脚步声。

陆京心下一沉,知道自己现在带着完全是累赘的邓景逸,难以应对出现的意外。

如果他此刻凭身手闯出去,却应该不至于被强留下。

可要他就这么丢下完全依附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他又狠不下心来。

只犹豫了这一小会儿,陆京就失去了逃离的机会。

入口被火炬光照得大亮,四个挎刀甲士涌进来,当下就将入口给挡住了。

紧接着进来的是看着衣衫和发髻有些凌乱的陈兴。

他衣领的扣子都未系好,面上甚至还残存着一点女人的红色口脂,一看就是从床榻上匆忙下来就带人冲来了此处。

阴鸷的目光夹杂着被打断好事、憋于心中的怒火,狠狠地扎在了今日来劫狱的贼子身上。

然而触目发现是前几日被楚欢从刑场上带走的陆京,视线又像是烈火触了冰块,犹豫地往回收了收。

他没有立刻吩咐让府上甲士将贼子抓住杀死,眼皮跳了跳,就想要端起姿态,试探陆京这次闯狱是否有楚欢的意思在。

可未及他开口,先一步响起的是邓景逸的尖叫声。

陈兴的那张脸于他就是噩梦本身,先前勉强被陆京聚拢的一点神智此刻完全崩溃,如同抓住救命浮木般牢牢抱住了陆京的腰身往后拖,想要逃离陈兴。

面对这么多敌人,原本陆京想要护住他就是一桩难事,可何况现在被他这样禁锢得几乎难以动弹。

陆京劝了几句不得用,只得顺着邓景逸的力道,退后了几步。

他这一退,陈兴的疑虑就消减了许多,大声问道:“陆京,你小子免刑逃出生天,不好好伺候着庆阳公主,怎么会跑到我监牢里与囚犯搅合在一起!难不成是想要个公主与你一起担劫狱的罪名!”

陆京向楚欢许诺了救人的事不会拖累她,所以明知陈兴是在探问自己的倚仗,也没有选择借楚欢的势,冷声道:“何必废话,我来救人,殿下不知晓。”

原来不是楚欢支使的——陈兴顿时心下安定了,向陆京一指:“将这贼子拿下!”

惦念着他到底是楚欢的人,陈兴又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把他的命留下。”

毕竟陆京这次是来劫狱的,既然楚欢事先不知,那留住他的性命便能给她一个交代。

等抓住他之后,再毁去了他那张让楚欢喜欢的脸,性情不定的公主殿下大约也就不会再对他多加青睐。

只要他被楚欢厌弃,自己想要在胤都取他的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四个甲士抽刀向陆京攻来,陆京受了邓景逸的拘束,应付起来左支右绌,不免身上又添了许多伤口。

也就是他本身功底在,能够利用短刀在狭隘小道里灵活的优势,才没受什么特别严重的伤。

可这么一步步退下去根本不是事。

他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血液的流失让他的动作都有些跟不上。

虽然瞅准时机,勉力击倒了两人,但陈兴那边远不止四个甲士,倒了人,立刻便又补了人上来。

陆京的耳边是邓景逸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声,叫嚷得他有些心烦,但还是尽力护着惊恐的同伴不受伤害。

兵器再次相接,震得他虎口发麻,他挡下这一击,肘击于甲士面上迫他倒地,便又得了点喘息的机会。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坚持什么,明明他不会再有后援,可偏偏他心中那口气断不了,不想就此弃刀认输。

陈兴旁观着这场远超他预期结束时间的战斗,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他狠踹了身后甲士一脚,骂道:“养一个个的怎么都是废物,你们不知道十几个一起将人拿下吗?”

可狭窄的监狱小道并排只能走下三四个人,还需得挥刀的空间,顶多只能两人对敌陆京。

陆京这么边打边退,他们又怎么能够凭借数量优势强行抓住他。

甲士没解释也没动作,只是低头听着他的训斥。

陆京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已经糊住了他的眼,以一敌多到现在,他也快到极限了。

但就是这时,他从耳边嘈杂中捕捉到了泠泠铃声——陆京意识到,他内心不敢期待的奇迹,大约出现了。

铃声清脆,当然不独他一人听见了,陈兴也听到了。

他惊惶地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身后的甲士让开了道路,精制的绘彩宫灯明彻夜色,被谦和的青衫侍从执于手中。

而在侍从的身后,步辇上的庆阳公主拎着对红绸串着的小巧金碰铃,含笑道:“陈大人,好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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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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